
網民關注“楊寶貝”事件並非偶然。
【透視網絡魑魅魍魎(上篇)】
獨家報道:黎添華
若愛因斯坦還在世,高智商的他或許會被眼前的現象給驚呆。
因為他會無法理解為何一個外貌平凡的婦女剪錯頭發也會成為舉國焦點,他更納悶為何民眾關注“李元玲大暴走”和“楊寶貝欺詐”的熱度,會多過攸關全民福利、國家發展的新聞。
連串的不可思議不是沒有理由,看似失控的集體社會行為暴露大家不願正視的真相。更意想不到的是,這隻是開始,令人擔憂的局面才要爆發……
何謂社媒?何謂網紅?
想要解讀這個現象,或許我們得先了解社媒運作,以及網紅流量生態。
我國著名傳播學者陳利威博士就指出,社媒是一個複雜且鏈接程度極廣的生態,其溝通模式可以是“個人至個人”、“個人至群體”、“群體至個人”,乃至“群體至群體”。
“因此其傳播力極強、涵蓋面甚廣,滲透率較深,獲得共鳴的幾率很高,很容易成為民眾主要的傳播管道,影響力不容輕視。”
而隨著傳播平台的劇變後,民眾如今使用最多的便是社媒,資訊的製造和接收也都集中於社媒上,因此民眾喜歡將喜怒哀樂放在那,以致社媒成了最容易引爆和渲染的地方。
他進一步解釋,這樣的平台裏,醜聞無疑最吸睛,加上網紅們擁有龐大粉絲與等著抨擊他們的黑粉,所以流量潛能極大。這也解釋了為何網紅都較傾向借助負面新聞來刺激流量,或借助醜聞來蹭熱度,因為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讓他們在你滑手機時“被看到”。

伍倫貢伯樂大學學院媒體係主任陳利威博士
騙關注 無懼人設塌房
不擔心人設塌房?也是馬來西亞伍倫貢伯樂大學學院媒體係主任的陳利威笑著點出關鍵: “民眾是善忘的,網紅或企業一旦‘騙到’了關注,自然不擔心永遠烙下負面印記。”
何況,多變複雜的社媒生態環境中,負面新聞的壽命本就不長,任何一單更勁爆的醜聞一來,便很快蓋過先前的這一宗,即使要洗白形象,借助公關包裝便能挽回了。
“所以,他們根本不在意你喜不喜歡他們,他們的目的就是你熱議後所引來的流量。”
不僅如此,由於網紅能帶來驚人流量,部分傳統媒體為了衝刺本身的流量,自然捉緊任何網紅醜聞的黃金時刻。如此推波助瀾下,社媒無疑成了最紛擾,卻又最熱鬧的戲台,而網紅則成為最不叫好卻又叫座的“8點檔主角”。
盡管如此,陳利威不認為高流量真的能帶來實際效益,而一味追求點擊的傳統媒體,也不見得能因流量而帶來實際的廣告效益,因為以目前廣告結構來分析,社媒平台才是最大份額的贏家。
重大課題乏人問津 八卦新聞減壓解悶
為何是雞毛蒜皮之事?
網紅的目的昭然若揭,社媒也在不動聲色下坐享其成,但為何引起關注的都是茶杯裏的風波,反觀重大課題卻似乎掀不起回響?
舉例,“楊寶貝”事件發生之際,同時也爆發了“前總警長指有部長幹涉警隊”、“學生控訴教師以強暴開玩笑”、“青年失業率增至12%”等重大課題,但前者的關注似乎更多,熱度更高;對此,陳利威列出了幾個我們忽略的關鍵。
首先,許多重大新聞其實沒有在社交媒體上廣泛流傳;第二,政治人物在操弄這些事件的手法,沒有符合社媒所需的爆點與戲劇性。
更關鍵的是,政治人物在近年來的爭權奪利,已經讓民眾對政治新聞感到疲勞,甚至反感。
“這是無可避免的,尤其政治人物的表現都在期待之下,重點也都隻在乎爭權奪利,民眾就不自覺地回避重大新聞。”
另外,疫情導致民眾苦不堪言,加上經濟帶來的壓力等,社會需要一個抒發管道,因此娛樂性相對更強的網紅八卦,很容易成了這個時代下的精神慰藉。
“這樣的大環境下,多數人或需要八卦和娛樂來慰藉, 或通過批判來宣泄本身的情緒,使得八卦很容易引起關注,甚至剪錯頭發也成為全國新聞。”
再來,由於疫情期間大家在社媒上的時間多了,所以就更容易引起網絡熱議。
另一個大家不願坦誠的事實是,資訊吸收者的品味與素質也是成就了這些內容的原因。比如,這樣的長篇專題,您會閱讀完嗎?

理科大學遠程教育學院副院長蔡熯錕博士
輿論立於煽情論述 對錯認知非真相
若傳播學解釋了社媒與網紅帶來亂象橫生的現象,那社會學將揭開另一個殘酷的現實面。
理科大學遠程教育學院社會學係主任蔡熯錕博士受訪問時指出,目前世界進入了後真理時代,而這樣的社會會看重情感或信仰多過注重事實;往往社會裏頭的輿論與公眾意見,很多時候建立在煽情的論述上,而非事實真相。
“我們很容易被情緒帶著走,任何能帶來情感共鳴、牽動情緒,或與本身信仰價值契合的事件,就會引起關注與反應。”
對現況鬱悶情緒宣泄
這也解釋了,為何與我們毫不相關的“李元玲大暴走”、“林尚進分手”等事件會引起網民看似替天行道的“網絡公審”,甚至出現貌似見義勇為的“人肉搜索”,隻因他們的行徑牽動你我的對錯認知及價值判斷,所以才引發熱議,真相反而隻是其次,甚至完全不被看重。
以“空氣劉海”事件為例,一個中年婦女剪錯頭發引起舉國熱議,這並不表示國人同情女事主,或關心事件的真相,反而更多是因為牽動民眾某些情感上的共鳴,而“拿督火鍋店打人”更不需要法庭以外的判官來裁決,但網民卻迫不及待地口誅筆伐,殊不知這可能是我們對現況鬱悶的一種情緒宣泄。

“空氣劉海” 舉國關注。
非黑即白看法兩極
此外,由於後真理時代的民眾在構建認知上普遍非黑即白,因此往往對某件事物的看法相對兩極,因而主觀性較強,更無法理性思考,對於社媒出現的事件,很快便給予“善惡”標簽。
更令人擔憂的是,社媒演算法會形成不同的同溫層,而同溫層與同溫層之間缺少交流,反而鞏固彼此的偏見,最終加深社會的矛盾。
再來,由於後真理時代的一群也普遍對科學與學術失去信任,加上媒體生態出現許多不負責任內容,以及自媒體讓資訊過多陳雜,因此真假越見難辨,對錯日益難分。
諷刺的是,社媒大行其道的後真理社會裏,社媒的演算法也將讓你我無法理性判斷。
蔡熯錕引述國外對社媒的研究報告指,“社媒上的10個點擊將讓電腦比你的同事更懂你,而300個讚則讓電腦比你的伴侶更了解你”,而在演算發下推送予我們的資訊,隻會進一步加深我們的主觀判斷。
縱觀上述的種種後真理時代的導因及情況,顯然,即使網紅有錯、社媒有罪,媒體被指為“幫凶”,但整體大環境以及你我情緒的反應,何嚐不是關鍵?

博大社會學副教授李玉輝
人格扭曲社會畸形
面對這樣的現象,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社會學副教授李玉輝並不意外。他表示,即使社媒還沒面世,人類就喜歡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隻是進入後工業時代則更加嚴重。
也是該大學社會研究中心研究員的他解釋,過去農業社會下,社會結構差異化不大,人與人之間的收入、信仰、價值觀,甚至家庭結構等也相對接近。進入工業化後,因為分工多了、互動銳減、關係疏遠,而經濟獨立下,社會也趨向較自我中心主義。
他說,隨著互聯網的出現後,人們在後工業化時代的交流開始進入虛擬世界。
“這也是為何大家會喜歡電子寵物、虛擬歌手,更甚的是,居家隔離後,人們對外接觸就隻局限在線上,並認為虛擬世界中的一切也是真實的。”
不再在乎真相
由於網民能以假身分在社媒中活動,在避開被追究的屏障下,人們更是肆無忌憚地發表不負責任的言論,同時也出現更多的隱藏與造假。
可悲的是,這還不是最壞的情況。李玉輝就發現,長期沉浸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社會已有默契得不會去彼此揭發,甚至逐漸默認了這種行為。
“最後大家對真假不再執著,甚至不去正視。”
他表示,盡管以前的社會也有欺騙行為,但社媒出現後加劇虛實難辨的情況。
令人擔憂的是,他發現,民眾在發生某些事情上的社媒行為會出現扭曲的表現。舉例,一些人會在親人離世時,握著死者的手拍照、修圖、照片加工、然後再絞盡腦汁地寫下感人肺腑,告訴大家他當下很難過。我們也見過一些人,花盡時間找角度,或反複重拍,為的就是要捕捉自己眼淚滑落臉頰的瞬間,然後昭告天下自己失戀了。
顯然,我們的目的是點讚,反之當下的情緒儼然已被扭曲。而且,若我們的自我價值需要依賴外在的肯定的話,這是不自信的一種表現。
“這是危險的,因為外在條件一直變化,長期下來對我們建立自信並沒有幫助。”
民眾對網絡八卦津津樂道原因
●情感獲得共鳴
●信仰與價值觀被召撼
●現實(疫情、經濟)抑鬱需要娛樂排解
●對政治與現實不滿,需要情緒發泄
●居家時間長,接觸社媒時間增加
●後真理時代的影響
●後工業化的衝擊
長期影響
●對錯難分、是非難辨
●對真相也毫不在乎
●默許大家造假的運作
●依賴外在肯定而難以建立自信
●人格與情緒逐漸扭曲
●社會邁向畸形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