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人為什麼到裏邊去?”韓素音早在1950年代就以《餐風飲露》回答這個“種族問題”了。
韓素音(Han Suyin)的英文小說《餐風飲露》(And the Rain My Drink;李星可譯)寫1948年的“此時此地的現實”,即緊急法令頒布後馬來亞人民的生存世界。馬來亞共產黨人轉入地下後森林成為他們的居所與出沒之地,而在那個年代,森林邊緣是無盡的膠園。《餐風飲露》第3章〈暴風雨下的陰魂〉如此描述這些膠園:
“樹膠覆蓋著小路的兩旁,枝椏交叉,無盡無休,在樹下割膠的工人,永遠有一種茫然的感覺……。在早晨這樣的時刻,全馬來亞到處無盡無休的單調的膠園,都有膠工在割膠……”(頁48-49)
各有自身存有空間
膠園與森林相毗鄰,於是森林裏的人(“裏邊的人”)需要捐獻與物資,多由膠園的人供應。割膠工人住在新村,大清早出門前往膠園必須經過看守村門的警察站。“村門”指的是新村對外的出入口。新村正是“馬來亞緊急狀態”的產物。
我認為《餐風飲露》中的空間再現其實是“複製”了“馬來亞緊急狀態”的地輿空間樣態。小說首二章書寫代表殖民政府官方建製的警察局與醫院,位於城鎮上,第3章則描寫割膠工人活動的膠園;他們住在新村,每天進出村門往返膠園。膠林深處即第4章所寫的森林,反殖民政府的“裏邊的人”活動的環境世界。這個緊急狀態下的“馬來亞”,就是以這樣的一個“城鎮/新村-膠林/森林”三邊結構空間存在與運動(或衝突或互動)。韓素音可以說準確地捕抓了這個“此時此地”的“馬來亞”。
在這個“城鎮/新村-膠林/森林”的1950年代馬來亞世界裏活動的人,包括了馬來人、印度人、華人、白種人……,表面上看起來相當多元,但各族各有自身存有空間(例如“新村”)。在這些各族的生存與行動空間之間,存有各種邊界、間距、外邊。在馬來亞,那總已是種族分化(racialization)的現象。
英政府認定的支持者
英殖民政府認定華人就是馬來亞共產黨人的支持者或同路人,長期提供糧食予馬共,於是展開“布芮斯計劃”,強迫華人遷離家園,集中居住在新村,以斷絕馬共後援。《餐風飲露》第8章〈無果,可是有刺 〉中尤多著墨新村生活困境。韓素音顯然無意複製官方版的馬來亞種族多元現象,而是旨在突顯一個不平等的種族結構。當白人警官陸克困惑地問“我不明白她(阿梅)真正為什麼到裏邊去?”時, 他的問題其實是:“我不明白華人為什麼到裏邊去?”
“華人為什麼到裏邊去?”韓素音早在1950年代就以《餐風飲露》回答這個“種族問題”了。然而,1948年之後的“馬來亞聯合邦”政製下的種族分化狀態,一直到今天仍然是一隻大海怪,在馬來西亞張牙舞爪。“種族分化”當然是殖民主義餘緒,而不隻是種族主義或種族主義者的問題。
──重讀《餐風飲露》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