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盛開的玫瑰淌血》上篇
獨家報道:梁慧芳、黎添華
古羅馬詩人奧維德的《變形記》裏,菲洛墨拉被姐夫忒柔斯強暴後,舌頭也被狠狠地割下來。
作為報複,菲洛墨拉的姐姐親手殺了自己與忒柔斯的孩子,做成飯給後者吃,然後姐妹倆展開逃亡。面對忒柔斯追殺,無助的兩人向天神求助,豈料,3人頓時變成飛鳥,其中沒了舌頭的菲洛墨拉就化作夜鶯,暗喻著說不了的真相只能在夜間傳唱。
看回現實的今天,“老師開強暴玩笑”、“老師檢查月經”、“同學威脅強奸” “等事件頻傳,強權打壓禁口也不啻一刀刀地割著指控者的舌頭。
讓我們傾聽夜鶯的啼泣……。

吳啟銘
盡管我國推廣性教育多年,兩性平等觀念高漲,但性侵與性騷擾事件卻不曾停止,加害者不會因為年齡或身分而不同其中年輕人經常被指因“無知”“衝動”“好奇”而犯錯,但這不意味著成年人就不會是加害者。
馬來西亞性學會理事長吳啟銘接受本報訪問時指出,很多時候加害者會做出這些舉動除了是因為性外,一些是無法控制自己的需要/欲望、或彰顯權力、有的則借此宣泄情緒,其動機也不一定就是性。
他表示,最近多起事件都被指發生在我們原以為安全的校園,而被指加害的則是老師與同學,所以才對我們的認知帶來很大的衝擊,但這也警惕了我們任何地點都可能發生類似事件,誰都可能是加害者。
“其實‘狼’無處不在,不會因為有性教育就不存在,隻是性教育係統完善且普及的國家相對較少案例。
吳啟銘也是性教育與性谘詢師,他發現,過去我們的教育往往隻教導我們不要成為受害者,卻鮮少教導我們為何不應成為加害者。這方面的真空,他主張應正視及教育。
另一個關鍵是,他發現很多時候加害者往往會以為自己和受害者的地位,足以讓他們做出上述行為。比如,老師以為自己可以和同學開這樣的性玩笑,或者同學認為他們可以以性來威脅自己的朋友。
“這些自以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看法是不正確的。”
他認為,由於大家對性的開放程度不一,因此任何人在涉及性課題上,必須得更敏感。

強權欺壓霸權打壓
世界華人性學家協會成員蔡福花也發現,很多時候加害者往往仗著男性強權主義來欺壓女性,甚至認為一些玩笑或舉動是無傷大雅的,殊不知這可能對受害者帶來永遠的傷害。
她指出,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脈絡下,男性比較霸權強勢,因此女性很多時候成為嘲笑對象,甚至淩辱發泄的工具。
這看法印證了亞洲某國過去發生的多宗悲劇,在該國,國際媒體報道了女性及小孩被輪奸、甚至遭奸辱殺害的案件屢見不鮮,在在反映該國的社會氛圍是何等地歧視弱勢,尤其是社會階級較低的女性。
其中幹案的多為男性欺壓女性、年長欺淩年輕、種族性階層施暴階低賤群體,這無疑反映出權力結構上強勢欺壓弱勢的一面。
類似的不平等欺壓也發生在同性之間,蔡福花就以台灣葉永誌案件指出,較女性化的葉永誌在學校遭到欺淩,最後被發現浴血學校廁所中。追根究底,種種性別上,或性相關行為上的欺壓,都是一種強權欺壓弱勢的表現。
“最扯的是,背後整個文化與強權機構究竟如何應對這些件事?我們選擇靜默?息事寧人?還是嚴正看待此事?”
網絡性騷擾嚴重
也是台灣性學會認證合格教育講師的蔡福花就指出,性侵與性騷擾在進入社媒時代後將更嚴重,主要是因為10歲至18歲的小大人在探索性的階段時,成熟度不夠,無法很好地過濾網絡接觸的訊息,因此很容易成為不尊重異性的加害者。另一方面,這些人也很容易成了下手的對象。
值得關注的是,雖然線下類似事件頻傳,但目前線上的性侵與性騷擾也不少,危險性也更高。
她表示,社媒盛行的今天,視頻、照片、直播、偷拍等,已成為加害者的手段,這無疑直接把性侵與性騷擾演變成何時何地都會發生的悲劇。更甚的是,由於網絡上可以匿名,因此這對加害者幹案帶來了更多的“屏障”。
“網絡時代,它無孔不入,我們甚至連加害者是誰也不知道,最終可能查無此人。”
據悉,目前市面上就因為性愛視頻能賣錢,不法分子便開始進行偷拍或直播截圖來賣錢,甚至進行勒索,大大加劇了網絡性暴力的可能。悲哀的是,長期沉浸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更可能會荼毒青年,讓他們認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梁慧芳
本報2記者曾是受害者
息事寧人沒舉報
整體大環境讓加害者對性玩笑,抱著“尋常不過”的態度外,社會氛圍則是令受害者不敢站出來的原因。
撰寫今次專題的記者都認為,自己曾是性騷擾受害者,其中梁慧芳分享16歲時期因身體不不適去看中醫的經曆。
“中醫師說要進行推拿,怎知推拿時觸摸到我的胸部,我感覺不是推拿,是性侵犯。
“後來我將此事告知大人,他們隻說:以後再也不要去看這個醫生了。但並沒有帶我去舉報,就息事寧人。”
19歲時,梁慧芳到診所求醫,外表斯文的醫生將手伸入其胸部,然後說:“這是一種放鬆作用”。
“沒人告訴我,遇到性騷擾時需要報警,我也從未跟身邊人傾訴過這些事,隻有默默承受性侵犯所帶來的心靈傷害,當時社會也沒有給我勇氣報警。”
她認為,社會對“性教育”的討論也較為保守,因此鼓勵受害者舉報的風氣很少。

黎添華
遭受訪者動手動腳
女性遭遇不測外,男性同樣也是受害者。黎添華在大學第二年到地方報館實習時,在采訪一名裁縫業者時,遭一名受訪者動手動腳,甚至強拉進更衣間,所幸抵抗一輪後脫險。
他向主管反映,主管隨口安撫,但沒進一步舉動,同事則隻笑說“或許是你樣子白白淨淨的關係”,沒有人當是一回事。
“大家似乎認為男性被騷擾後能自己堅強爬起來,但現在想起來,若我們當時采取行動,至少現在社會可能少了一個累犯。”

受害者難啟齒
蔡福花就認為,除了現有機製被指無法讓受害者在有安全感下舉報外,社會文化背景脈絡也是有關係的。
“對於部分友族來說,他們得面對民眾檢視的眼光,要舉報很不容易。華人方面,傳統文化裏對性事難以啟齒,加上華人注重‘以和為貴’,要說出來也有挑戰。”
不僅如此,一些涉及親人加害的案件上,部分受害者會自責、或基於愛對方、考慮到親情家庭,不想破壞關係,而對‘大義滅親’存有心理壓力。這也是為何,越是涉及近親的案件往往也就更難揭露。
若加害者是一些較有權力地位的人,受害者更難說出口。自稱相信已多次遭遇此事的梁慧芳就表示,由於對她下手的加害者都是‘專業人士’,因此她認為就算當年說了出來,也不一定有人會相信她。再來,那個年代,社會對遭受性騷擾或性侵犯的女人存有偏見,甚至會形象全無,所以社會普遍認為最好還是不公開不舉報,而多數受害者也只能默默承受。

艾因事件引起社會熱議。
法令不健全 舉報有難度
除了上述原因外,吳啟銘也點出一個關鍵:法律不健全。
他指出,性騷擾成立與否不是在於加害者的動機,而是受害者的感受,也因如此,它很難被定義,甚至導致受害者即便舉報了,加害者很可能也能以‘開玩笑’‘鬧著玩’等說辭脫罪。
“比如,我稱讚你‘你的胸部很豐滿’,喜歡的人覺得是稱讚,但若被稱讚的人覺得不舒服,才算是性騷擾。”這還得建立在受害者有沒有證據和證人的前提下,才能治罪,否則一切都可能被視為是一種單方面說辭。
盡管目前在刑事法典裏,有和性騷擾有關連的刑事罪行條文,但由於仍有模糊地帶,所以民眾要舉報也有一定的難度。
不難發現,就算許多受害者並沒有像《變形記》裏的菲洛墨拉般被斷了舌頭,但現實卻令他們形同沒了舌頭的夜鶯,而加害者因此慢慢成為累犯,多年來演著永不落幕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