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說閩南語的人,多有說不到兩句,若不夾雜華語,就無法把話說完的窘境。試看閩南語電視劇就知道了。古裝劇一般不摻雜外來語,便暴露出編劇和演員詞彙量之極度有限,來來去去幾句濫調套語,全無泉州遺音之古雅韻味。許多閩南詞語失傳,無人會說。
偶然有個別能說某詞的人,反被同儕譏笑,說閩南語無此詞。連“言有易,言無難”這條大原則都忘掉了!比起粵語來,閩南語的傳承顯然不很成功。音訛的情況更是所在多有。有些閩南詞語尚無正字,有些雖有正字,那些隻會說“詞窮式閩南語”的人卻對之一無所知,任意用華語諧音字或羅馬字母亂記。所以,華語要吸收閩南語彙,有時還須驗明正身,方不致造成混亂。
閩南語中頗有古語。例如表示美麗的形容詞sui,字作“嫷”。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十二下說:“南楚之外謂好曰嫷。”所謂“好”就是美好。大約在唐五代時,此字又簡寫為“媠”。今天台北、廈門、泉州等地,有人用華語諧音法,把它寫成“水”了。
閩南語“空(khang)”或“空頭(khang tau)”,新加坡人用義譯法,謂之lubang,另稱“好空”為“好lubang”;lubang者,馬來語窟窿之謂也。“空”亦是古語。東漢班固《漢書》卷七十二載鮑宣上書漢哀帝說:“今貧民菜食不厭(饜),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唐代顏師古注釋:“空,孔也。”台灣人用華語諧音法做促銷,不說“特惠”,而說“好康”。
大陸誤將“好康”為“好幸福”
大陸人不知就裏,在《百度百科》定義“好康”為“好幸福”雲雲;如有學生作文時向《百度》取經,豈不令人啼笑皆非!閩南語有所謂“大空客”,指“無錢展大空”(打腫臉皮充胖子)之輩。“空頭破”就是露餡兒,類似廣東人所謂“穿缹”。大陸正邁向小康,慎勿被“好康”騙了。
南洋華人承傳的閩南語用不同讀音來區別兩種“放心”:pang sim(安心)和hong sim(心不定)。“請汝pang sim”是請你安心;“這人真hong sim”是說這人無定力,老向外境攀緣(如好玩而不關心學業等)。日語借入“放心”,一律用音讀法念hou shin,除安心一義之外,也用來形容出神(日語同義詞為“放神”)。台語隻有hong sim一音,說“請汝hong sim”(請你安心)。南洋閩南語用作形容詞的“放心”,來源甚古,出自《孟子》名句:“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文言“放心”指放逸、沒有操持的心。閩南語叫你pang sim,是勸你放下,莫要牽掛;說你 hong sim,是惱你心無操持。意義各趨兩個極端。
各處方言互有歧異,無須強同。有人想用台語去“修正”南洋的閩南語,殊無必要。比如台劇中人呼父為tou sang(日語父親叫o tou sang),您又何必學他?
世間沒有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母語是民族精神之所係。南洋華人在風刀霜劍嚴相逼的環境中堅守民族文化,既要學好華文,也應珍惜方言遺產,不做忘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