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名:《祭,我所走過的夢魘》?
作者:何貴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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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成然
書名:《祭,我所走過的夢魘》?
作者:何貴仁
圖文提供:大將文化
合作單位:大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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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中學生何貴仁的《祭,我所走過的夢魘》作為一部由真實故事改編的創傷經曆轉化的作品,其價值遠超出當事者療愈的範疇。這部由父親支持出版的文字記錄,以16歲少年未被馴化的原始筆觸,赤裸地把真實故事改編,剖開盤根錯節的權力不對等的教師漠視與校園霸淩。
書中透過“華揚”——這個兼具作者分身與集體縮影功能的敘事主體,將校園暴力拆解為“製度性暴力”“同儕霸淩”“文化共謀”三重維度的互動結構,形成對馬來西亞教育體係極具穿透力的診斷。
懷著恐懼踏進教室
作者采用虛構的年份與偽日記式的場景切片,從教室走廊的冷暴力到教師辦公室的製度性羞辱,從實體空間的肢體衝突到科技霸淩的言語淩遲,建構出當代校園暴力的全景式圖譜。這種斷片式的敘事策略,恰如其分地模擬了創傷記憶的碎片化特征,迫使讀者直面暴力事件的隨機性與重複性本質。
當華揚描述“每日懷著恐懼踏進教室”的心理狀態時,實已觸及暴力最本質的精神控制機製,通過不確定性的持續施壓,將受害者囚禁於永恒的驚懼牢籠。
一. 暴力合理化機製:教育場域中的權力拓撲學
本書對校園暴力譜係的深刻解構,體現在其對“教育暴力合理化”過程的細致描摹。作者敏銳捕捉到傳統教育話語中潛藏的暴力基因:當體罰仍被視為“教化必要之惡”,當“恨鐵不成鋼”成為情緒暴力的遮羞布,整個教育係統實質上在培育暴力滋生的溫床。書中教師角色呈現的吊詭性尤其值得注意,這些本應守護教育倫理的專業者,往往成為暴力循環鏈的關鍵節點。通過權力拓撲學視角分析,可見教師手中的評分權、行為評定權、教學的比重等製度性資本,如何異化為暴力實施的合法性來源。
書中教師對華揚“為何不針對其他人”的詰問,暴露出教育者自身對“公平世界假說”(Just World Hypothesis)的深層認同:這種將受害者有罪化的認知偏差,實為維護既有權力結構的心理防禦機製。
二. 次級傷害的生成機製:從身體暴力到製度性羞辱
《祭,我所走過的夢魘》對校園暴力的書寫,突破了傳統創傷敘事框架。作者不僅記錄顯性暴力造成的即時傷害,更深入剖析製度性羞辱導致的“次級傷害”。當華揚向教師求助反遭責難時,教育係統作為終極保護者的角色徹底崩解,這種信任體係的瓦解往往造成比原始暴力更深遠的心理創傷。
自責-羞恥-自我孤立
書中細致描繪受害者從“自責”到“羞恥”再到“自我孤立”的心理鏈式反應,完美印證1963年Goffman提出了汙名化(Stigma)理論,當個體被強製貼上“問題學生”標簽,便啟動自我認同永久性惡性循環的異化過程。
在群聊霸淩的章節,作者展現出對新型暴力形態的敏銳洞察。社交媒體創造的感覺無傷大雅的傳播力,使傳統霸淩突破時空限製,形成全天候的精神圍獵。書中Whatsapp群組惡意改圖的描寫,揭示出現代科技霸淩特有的“圍觀狂歡”特質。當暴力行為被包裝成“表情包”,施害者的道德負罪感便被集體娛樂消解,形成所謂的現代的“虛擬暴力”(網絡暴力)。
三. 沉默共謀者:旁觀者效應的教育倫理學批判
本書最具社會學價值的部分,在於對校園暴力中共謀結構的解構。作者創造性地將挪威學者Dan Olweus的霸淩三角理論(加害者-受害者-旁觀者)置於馬來西亞體罰文化語境重新詮釋。當敘事從“如同空氣般漠然地忽略”的同學,掠過“以維持秩序為由漠視網絡暴力的教師”,最終定格在“用沉默保全自身的學生群體”時,一幅完整的共犯結構圖躍然紙上。這種集體沉默絕非偶然,而是Noelle-Neumann“沉默螺旋”理論在教育場域的具現:對群體孤立的恐懼,壓倒了個體的道德判斷。
書中對“玩笑暴力”的文化尤發人深省。當“隻是玩玩”成為暴力合理化的萬能修辭,實則是整個社會對暴力脫敏的危險征兆。作者通過大量對話實錄,揭露這種話語如何模糊暴力邊界:施害者利用輕描淡寫的“玩笑”進行道德綁架,受害者困於“敏感”的汙名焦慮,旁觀者陷於“認真就輸”的價值虛無,共同構成暴力存續的社會心理基礎。

書中描述霸淩者與被霸淩的對白:“你下太重……萬一他跟老師說……”!
四. 創傷書寫的療愈潛能與教育重建路徑
作為創傷見證文學,《祭,我所走過的夢魘》的出版本身即是打破沉默循環的革命性實踐。書中描述父親陪伴的過程,驗證了1992年Judith Herman在《創傷與複原·Trauma and Recovery》中提及的,創傷康複三階段理論中的“重建聯係”階段:當私密創傷轉化為公共文本,個體記憶便升華為集體療愈的媒介。書中質樸文字蘊含的原始衝擊力,恰是專業論述難以企及的情感真實,這種真實性構成對既有校園暴力研究範式的重要補充,讓傷痛成為了生活共存的生命養分。
部分教師未能遵守法令
這種暴力合理化過程在馬來西亞教育語境中更具複雜性。當製度約束力在基層實踐中被架空,暴力便獲得體製縫隙中的生存空間。尤其當學生面對教師體罰時選擇沉默,不是因為無感,而是因為害怕後果,尤其是“被無視”、“被針對”、“課業受阻”。
其實根據2003年馬來西亞教育部發布的教育法令,教師在執行體罰時必須遵守以下規定:
1. 僅限於男學生,且必須是嚴重或反複違紀的情況。
2. 只能由校長或經校長授權的教師執行體罰。
3. 鞭打部位限於穿著衣物的臀部或手掌心,次數不得超過三下。
4. 不得在公共場合(如周會或課堂上)執行,以避免傷害學生的自尊心。
5. 必須有記錄,包括學生姓名、違紀行為、鞭打次數和部位,並有證人簽名。
製度的改革與文化
雖然教育部提出的改革保護著學生,但很顯然部分教師未能遵守法令,依然存在許多漏洞。在教育重建路徑的探索中,作者揭露具意義的現實,凡是投訴的人哪怕匿名都有可能找出舉報者。從作品中可以看到可適應性的解決方案:從馬來西亞教育法令的嚴格執行,到教師情緒管理能力的係統培訓;從建立匿名通報機製,到重塑校園倫理文化。這些建議雖顯稚嫩,都源自作者作為受害者視角,筆者發現到具有實踐的價值。
製度的改革與文化的改變,必須同步進行。學校應建立有效的申訴機製與保護措施,確保學生能安心求助;教師需要接受情緒管理與溝通技巧的訓練,從“控制”的角色轉化為“引導”的同行者;家長與社會也應重新審視“打是疼、罵是愛”的觀念,拒絕一切以愛為名的暴力。
五. 家庭的支持與療愈的力量
在這本書中,雖文本闡述沒有雙向救贖或拯救的角色,受害者必須要自己走過自己的夢魘。可是,作者自己本身可能忽略了父親的支持扮演了關鍵角色。華揚的父親不僅陪伴兒子,最終兒子以寫作的方式表達內心的痛苦,賦予了這段經曆新的意義。這種家庭的支持對於受害者的康複至關重要。
研究表明,家庭的理解與支持可以有效緩解受害者的心理壓力,幫助他們重建自信與安全感。
根據行為科學(巴塞爾)Behav Sci (Basel)在2024年8月1日發表的《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心理健康:霸淩受害與復原力的中介作用》(Family Functioning and Adolescent Mental Health: The Mediating Role of Bullying Victimization and Resilience)中,共有4319名學生(2347名男生和1972名女生)完成了問卷調查。采用結構方程模型框架和Bootstrap法分析中介效應。
把孩子納入保護傘
結果顯示,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心理健康顯著相關,受欺淩和心理韌性在該關係中具有顯著的獨立和鏈式中介效應。多群組分析表明,心理韌性的獨立中介作用對男性青少年更為顯著。
家庭否定了校園霸淩或要孩子自我檢討,隻是把孩子推得更遠。把孩子納入保護傘中,才能真正的保護孩子,讓孩子能有修複的空間。
六. 結構暴力視域下的教育反思
當我們將《祭,我所走過的夢魘》置於更廣闊的結構暴力框架下審視,可見校園暴力實為社會深層矛盾的微型顯影。書中頻繁出現的“鬧事的學生/安靜不鬧事的學生”二元對立,本質是教育功利主義催生的新型種姓製度;教師對“秩序效率”的病態追求,反映教育體係在全球化競爭中的異化趨勢;而“打是疼罵是愛”的傳統教養觀,則暴露出前現代教育理念與現代人權觀念的劇烈衝突。
反霸淩教育範式要轉型
這部作品最重要的啟示,在於揭示反霸淩教育的範式轉型必要性。從零散的個案處理有必要轉向係統性的文化重建,從被動的事件應對轉向主動的關係培育。當華揚最終通過文字創作實現自我救贖,實則為所有教育工作者指明方向:唯有將每個學生視為具完整人格的主體,而非規訓客體,才能真正斬斷暴力傳承的鎖鏈。
《祭,我所走過的夢魘》已超越創作出創傷記錄的範疇,成為大馬教育改革的啟蒙文本。這是用青春的血淚文字,在製度的鐵壁上鑿出第一道裂縫,讓陽光得以照進那些被遺忘的黑暗角落。願越來越多的教育者願意蹲下身來傾聽這些細微信號,教育的陽光才能照進來。

16歲少年未被馴化的原始筆觸,赤裸地把真實故事改編,剖開盤根錯節的權力不對等的教師漠視與校園霸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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