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溫金柯居士日前來馬出席《清流論壇》,特整理與節錄其論文簡要分享予讀者)
1:“曆久彌新的佛法”與“宗派的產生”
關於佛教“新宗派”這個概念,我想先提到有兩個頗有啟發性的說法。一個是我在網絡上看到的,一位南傳佛教的著名禪師,如果印象無誤的話,是馬哈希尊者。大意是說,他表示並沒有所謂“馬哈希禪法”,有的隻是“佛法”;因為所有佛教徒所說的,不外乎就是佛陀的教法,而不是他個人的發明。他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佛法的“曆久彌新”。另一個是藏傳佛教的創巴仁波切《突破修道上的唯物》說的:“就上師的傳承而言,知識不是像古董那樣傳下來的。實際的情形是,上師證得法教之真諦,而傳給弟子的卻是靈感,弟子則一如其師過去那樣,因得此靈感而覺悟。然後弟子又傳弟子,如是代代相傳。所以法教永遠趕得上時代。法教不是‘古代智慧’,不是古老傳說;法教不是當作知識傳下來,不是有如祖父把傳統的民間故事轉述給孫輩。不是那樣承傳,而是切身體驗。”他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的,也是佛法的‘曆久彌新’。
《維摩詰經》說:“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皆謂世尊同其語,斯則神力不共法。”佛法是一味的,但也會隨著根機而有不同的展現。印度佛教史出現的聲聞部派分立,和大乘佛法的中觀、瑜伽兩派,也可以做同樣的理解。
2:新時代呼喚新宗派
漢傳佛教的主要宗派,所謂大乘八宗,大成於隋唐,到宋明以後大致底定,教理歸於天台、華嚴兩宗,而行門則以禪、淨二門為主流。國際的往來交流頻繁,在科技與知識日新月異的情況下,不但人們的生活型態大大不同於以往,佛教的新知識也不斷進入人們的眼界。在時代巨輪的衝擊下,漢傳佛教有了期待新方便的呼籲,乃是情理之常。民國初年的太虛大師提出進行“教理革命,教製革命,教產革命”的“三大革命”口號,可以說是把問題的迫切性與廣泛度指出來了。而這“三大革命”的落實,可以理解為是在呼喚新宗派的出現。
但是新宗派的出現談何容易?
太虛大師天資聰穎,願力深宏,又博學多聞,兼有修證體驗,加上廣結善緣,政教兩界的擁護者不乏其人,但是時局動蕩,內憂外患不斷,太虛大師並沒有客觀環境讓他完成三大革命事業,在這方面,他最多就是一個倡議者而已。
太虛大師的弟子印順法師,終其一生致力於佛教思想的整理,他晚年寫《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指出:“立本於根本佛教之淳樸,宏傳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化之機應慎),攝取後期佛教之確當者,庶足以複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也歟!”主張“不違反佛法的本質”,而“從適應現實中,振興純正的佛法”,這就是他“所深信的”,也就是他“所要弘揚的佛法。”但是印順法師也沒有能夠建立完成“三大革命”的載體,也就是新宗派的成立。印順法師自己這樣說:“我們如果希望讓佛法有一點辦法的話,便要有一點組織,誌同道合的人共住在一起,彼此有一些共同的原則,慢慢求發展。我自己的組織能力很差,而且重在佛法的研究上,也沒有把廟子看成自己的,有很多事情我覺得不對的,我只能自己不做,雖然這樣子是不夠的,但我只能這樣子。”
事實上,在印順法師在台灣活躍的時代,台灣經曆了長達38年的戒嚴體製,在政治勢力的防範與幹預之下,佛教界人士要實際從事結合誌同道合的人共住、進行有組織的發展,客觀的條件應該也並不允許吧!改革因緣不具,或許也只能本著“做到哪裏,哪裏就是完成”的態度,自安其心了。
3:現代禪教團——台灣解除戒嚴後,建立佛教新宗派的嚐試
受到印順法師的影響,而在台灣解除戒嚴之後,進行“有一點組織,誌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彼此有一些共同的原則,慢慢求發展”的,是1989年在台灣成立的“現代禪教團”。“現代禪教團”在成立伊始,就具有“成立佛教新宗派”的自覺。因此雖然當時隻是人數逾百的小團體,但是年僅32歲的創始人李元鬆老師就撰寫了《現代禪菩薩僧團宗門規矩》。
現代禪教團成立之初,就把名稱訂為“現代禪菩薩僧團”。“菩薩僧團”這個觀念的提出,毫無疑問是受到印順法師的影響。印順法師不但認為:“無論是弘揚佛法,或修學佛法,隻要是在人間,尤其是現代,集團的組織是極其重要的。”他也在《印度之佛教》一書中,對於龍樹菩薩成立菩薩僧團的理想未能實現,表達過深重的遺憾。他在〈建設在家佛教的方針〉中也這樣呼籲:“希望在家的佛弟子──熱心愛護佛法的,要從同見、同行的組織去著手。在過去,如佛教正信會、佛教居士林等,雖說不理想,但確乎有過在家佛教的組織雛型。在家的佛教組合,必須由發心正確,動機純潔的信眾來組織,又從組織中加強信解,成為和樂的內修外化的教團。”“在家眾的教團,即是優婆菩薩僧。這不是偉大的個人,而是在家眾的集體組合,有著同信、同見、同願、同行,有著民主自由的佛教集團。”
談到創立現代禪的因緣,李老師在這篇演講中說:“更主要的因緣,則是痛感台灣佛教的衰頹”,他說:“關於台灣佛教的衰頹,可分人的部份和法的部分。人的部分是指宗教師在私德方面的腐敗及墮落;……”而在法的部分,首先是當時的台灣佛教“義學不興”,就是佛教的根本思想沒有獲得佛教徒普遍的認識。第二個方面就是“修證不明”。第三個方面是“違逆時代之機”,傳統佛教因襲了許多過時的舊規,在觀念上和生活上往往跟時代精神相捍格,使有意學佛的人產生極大的困惑和衝突。其中最主要的是偏離理性、人文、開放的時代精神。他說:“眼見自己所接觸的佛教徒,不是迷昧於佛教根本思想,或仿徨在分歧的修行路上,便是受困在無法調合傳統佛法和現代精神的矛盾中,於是在我指導禪修數月之後,便決定拋棄舊有的寧靜的生活,全力投入振興佛教的行列——而我以‘現代禪’為名所闡述的佛法,主要也都是在對治上述台灣佛教的三項衰況。”
李老師在1992年3月,在《現代禪雜誌》第27期發表的〈佛教現代禪十項堅持〉扼要的把現代禪建立佛教新宗派的主張具體的條列出來,在這當中包含了太虛大師所提的三大革命的所有內容:
這十項堅持是:
一、學佛人對原有的情欲,在勿違背法律、勿傷害他人的前提下,應持導引、升華的原則加以轉化,勿一味地加以壓抑禁絕。
二、科學、人道的精神和涵養,應為現代佛教徒修行的穩當基礎;傳統佛教部分教義和現代精神抵觸、矛盾的地方,有必要重新檢討。
三、行菩薩道應以照顧身旁周遭的人為先,勿以修行學法因素,妨礙原本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四、佛教徒應“以法為師”,而非“以戒為師”。三法印、一實相印乃古今不變的事實,但二千餘年前所製定的戒律,事實上今人絕大部份不適合也不可能持守。
五、證果雖難,但非不可能。隻要有心,並從果地見起修,人人都可能在有生之年,現觀緣起,體現涅槃。佛教徒不應自卑,也毋須悲觀。
六、佛教不應過度強調感應和功德,而應格外重視般若波羅蜜,方是名副其實的智慧之教。
七、佛教應以興學辦教育為重,勿將佛教絕大部分的資源,投置在興蓋雄偉的寺廟上。
八、果真具足定慧與大悲,四眾弟子皆得住持三寶,為眾生福田。
九、每個佛教徒都肯定佛法是究竟的,但應保留其他宗教也是究竟的可能。這不僅符合佛教寬容的精神,也是行者無瞋的表現。
十、現代禪菩薩僧團的建立,在台灣佛教史上是一個創舉──集阿含、般若、禪之精要,獨自提出不共的道次第,並有宗派傳承、戒律、製度、全國性組織,以及中央級“全體指導老師會議”統籌負責決策。建立一個清淨溫馨、有情有義、紀律嚴明的修行、弘法團體,是現代禪在思想之外的另一項堅持。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