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路的詩集《傷心的隱喻》、《電話亭》和《白餐布》,這3部詩集的書名,其實也是個別詩集中其中一篇詩文本的篇名。陳大為的《方路詩選I:1993-2013》序指出,這3篇詩文本皆屬於散文詩。再加上方路的其他散文詩為線索,陳大為認為,散文詩是方路實驗並發展其敘事技巧的詩歌體裁(陳大為,2016:31)。陳大為並非指方路的其他詩篇沒有敘事這一特色,隻是相較起來,其他詩歌的抒情成分更濃厚,而敘事在那些事文本則變得可有可無的存在。本文選擇探討方路散文詩的敘事結構,其主要原因是探析詩文本“敘事”的可行性。
方路的敘事散文詩並非單純敘事,而是通過敘事抒情。這些散文詩都有兩個角色,甲方是抒發情感的“我”,乙方則是引發甲方情感的存在。部分散文詩中,甲方是不直接出現的,如〈瓜丁雨景〉、〈白餐布〉和〈筊杯〉。這3篇詩文本的“我”是隱形的敘述者,為讀者細細地述說著自己所看到或聽到的一切,如同讀者的眼睛和耳朵。有趣的是,這雙“眼睛”或“耳朵”是帶有主觀意識視物的,仿佛他想對讀者傳達或傾訴什麼,但他不會直書其事,而是留下了或大或小的空白,供人想像。例如,讀者可能會思考〈瓜丁雨景〉中,我是帶著什麼情感在看馬來女孩的?或者,〈白餐布〉中為何本該熱鬧的宴飲會如此寂靜?又或者,〈筊杯〉中近乎冷漠旁觀一切的我,是否真的是冷眼看待一切?這些不確定性便是詩文本引人入勝之處,讀者閱讀過後會被“我”的主觀意識影響,耐人尋味地思考“我”所言之未盡之語。
此外,方路的敘事散文詩中,甲方和乙方多數會進行一場對話。然而,方路散文詩中的對話,與一般散文或小說中出現的對話是不同的。一般散文或小說的對話是連續性的交談,多數通過一場對話,讀者便能夠理解故事發展,方路的散文詩卻不然。其散文詩中,即使是一問一答的對話,也有許多不連貫之處,即甲、乙雙方的對白省略了一些線索,使讀者捉摸不透雙方對話所表達的含義。因此,讀者會再三回味詩文本,如同偵探或警探一般,企圖從詩文本的其他部分,摸索出甲乙雙方對話的一個所以然。在讀者終於恍然大悟(讀者所“悟”,可能並非創作者或者敘述者之初衷)之時,詩文本的詩意油然而生。
〈白蝴蝶〉這篇詩文本寫的是“我”和大廈管理員之間的互動,幾乎由對話堆砌而成。雙方對話簡短,乍看之下有些日常而瑣碎,然而最後“我”並不承認管理員認為自己哭了這一件事,這是勾起人們好奇心的一筆。通過“上午有車子載好多人到墓園”和“大廈籬笆外白蝴蝶繞出了夜色。我把身子更深”(方路,2016:268)這兩句,讀者便能夠摸索到詩文本中的場景,前者告訴讀者當時應是清明節掃墓之時;後者提到“白蝴蝶”,是逝者回魂歸來之象征。這兩句話無疑營造了清明時節懷念故人的悲傷氛圍。是故,當讀者看到“管理員看到身影有些顫抖/踱步過來拍了我肩膀安慰說。一個人也可生活”(方路,2016:269)這兩句時,多數會認同管理員的看法,“我”哭了,最後卻倔強地不願意承認。除此之外,“寫”這一動作的持續,也透露出“我”在失去一位重要的人後,試圖把生活過好的,抒發了悲傷與無奈的情緒。
方路的詩多為抒情詩,讀者閱讀時總會品味出一股憂傷與苦難的味道。如陳大為所說,方路在詩文本創作中以敘事手法來抒發情感,這是一個實驗過程,因此以此手法創作的詩文本並非每一篇都很成功。如〈白蝴蝶〉,對話中有所缺漏確實使這篇詩文本產生詩意,但是陳大為認為,這使到發生在日常生活的對話失去了真實性(陳大為,2016:35)。失去真實性,意味著虛構。作為主要還是抒情的詩文本,由於篇幅短小,通過敘事難以渲染氣氛,若然增添了虛構,讀者之閱讀體驗難免大打折扣。總而言之,要運用敘事手法在詩文本創作中抒情,並非全然不可,隻是其技巧仍需創作者多加琢磨,方能駕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