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人间烟火

陈祖荣 摄影

一年前,我把创立了17年的科技公司兼并給竞争对手,不久后便着手组建自己的作品网站。网站取名《人间烟火》,顾名思义,只写人间,不写天堂和地狱。设立此界限的原因有二:(一)近年涌现许多讲天堂地狱的人,但大多词汇贫乏,来来去去就几句套话。(二)人间处处是风景,人情世故皆文章,在“人间”所限内,反而有无限可能。

我在北马小镇长大,上华小(这在当时当地极其自然且无需功利性算计)、马来文国中(小人物无可改变的政治现实),领奖学金到新加坡上高中、大学,到美国修博士(有争取,也有偶遇和侥幸)。我选修工程,因为此系的英文程度要求最低。在美国和新加坡,我的英语逐渐得心应手,中文躲在角落,像个害羞的孩子。世纪末,适逢第一波网络热潮,懵懵懂懂就创业去了。



多年后,我发现自己涉猎多个领域,却处处都是局外人。论理我也算狮城精英,却不甘进入菁英语境;科技修到博士,不愿困在学界金字塔里;融资数千万,不够心狠手辣;写散文小说,不搞大块头学院派;作曲填词,赶不上少男少女的尖叫。然而,做局外人有一个好处:清醒,不至于卷入不堪仍懵然不觉。

工作把我带到世界各地,我的见闻广了,感触也深了。我用飞行时间读很多“无用”的文书史书。白天,我在大城小镇,食着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夜深人静,灵魂与我窃窃私语,我霍然惊觉,它讲的竟然是中文。我把跟灵魂的对话记录下来,用的文字是“边疆中文”。唉,连在汉语文化圈里,我们也是局外人呢。尽管如此,边疆人的时代和故事,只能由边疆人来书写。

我的人间烟火,不尽甜美,有许多苦涩。我在临终医院见过许多生离死别,深知人最不需要的,是简单的答案和虚假的盼望。但是,在绝望中,在巨痛里,人的尊贵仍能熠熠生辉。假如,我只能给至亲的人一句肺腑之言,它将是如下:也许世界没有善待你,但你仍然可以选择看到美好的事物,并善待周围的人和物——不为天堂,不为地狱——这是一个人在人世间所能做的最尊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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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

十几年来到过大城多次,有时一个人,有时不是。第一次来,在曼谷北郊上的火车,拖拖拉拉一个小时后,周围绿地多了起来。瘦长茅草有人那么高,翠绿茎上飘着白丝,水田上白鹭飞翔憩停。火车轰隆隆穿过,圆吊扇在头顶咿咿呀呀转圈,人们奔波、发呆、打瞌睡。一切感觉很自然、很真实,好像世界本来就该如此。

当时我四十多岁,事业正在起飞,也开始对一些坚信的事情感到厌倦。



赖国芳/摄影

铁站对面小路的尽头是摆渡口,河上有芦苇漂浮,几枚小钱可渡。荷叶居在十分钟脚程外,是大片绿荫间的木柚屋。主人是位老泰妇,口操高贵却断裂成一块块的英语。她交付房门和铁闸钥匙后,下午5点就离开,要等到明早才回来弄早餐。晚上若出门,回来时得自己开闸门。那几头虎视眈眈的守门狗,到了晚上却不再找麻烦,大概有钥匙的便是自家人。不过,晚上也没什么好溜达的,除了那一排几家做洋人生意的酒吧和餐厅。

贬到乡镇的小客栈

泰国的小镇,有很多这种店,卖啤酒比萨意面绿咖喱。稍大一点的城镇,晚上有乐师弹琴驻唱,配置从曼谷退役回来的酒女。到泰国来混的洋男人,起先在曼谷住星级酒店,渐渐转往中酒店、小酒店,最后贬到乡镇的小客栈小公寓,陪在一起喝酒的,皆是天涯沦落人。我曾经幻想:以后到这样的地方当琴手,把斑白稀松的长发束成马尾,每晚弹奏几首老歌,换一客晚餐一瓶啤酒,做一日和尚敲一天钟。

城郊有世遗古庙群。断壁残垣,见证缅甸人杀过来,暹罗人杀回去,如今只余湄南河水,无语西流去。最经典的画面,应是灾后被冲夹在树干间的佛头,一定要用黑白摄影,才衬得出那沧桑意境。

住过荷叶居两次。后来得悉老妇人是名人后裔,父亲曾是当地大法官。她养了一只爱吃薯片的猫,我在餐区用电脑时,跳上大腿与我亲近,令我受宠若惊。我敲打键盘,猫和屋后池塘的荷叶一样,静静的躺着。



年华似水流,多年过去,妇人的背越来越驼,行动越来越慢,和她的狗儿一样,都渐渐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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