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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农生·逐梦留痕 艺术自白与生命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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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农生
黎老的题文,还有一个随意坦荡之处,那就是被他当作“残缺之美”的涂抹修改。

报道|李红莲

摄影|陈奕龙/部分图由受访者提供

“唯有对生命的意义产生质疑并反思,人们才会有希望在苦难中升华。”马来西亚画家黎农生认为生活虽然苦涩,但生命本身却是正面的,他无意借创作对生命加以安排或指引,而是想要引发观者对人性的质疑。

《蒙娜丽莎与AI俊》油彩
《蒙娜丽莎与AI俊》油彩·画布91 x 101 cm 黎农生对现代AI科技的反思,勾勒出人性与社会的复杂景象。

1944年生于雪兰莪叻思,祖籍广东信宜的黎农生(后称黎老)在吉隆坡美术学院毕业后,从事媒体编辑工作长达廿余年。1988年离开报馆转任美术学院老师,1998年全职投入创作。他的个人创作历程,从版画起步,转而探索水墨,再逐步进入油画。他擅长运用木刻、水墨与素描的技法交织呈现,以点线与黑白色调结合独白式题文,成为近年作品的重要风格特色。

81岁的黎老,目前在SGM(创价学会马来西亚)综合文化中心举行《天籁——黎农生手稿与近作展》,为近十年来最大型的个人作品展出。作品内容分包括半生墙、自画像、日常手稿,加上近十年的水墨与油彩创作,呈现画家各个阶段的创作轨迹。

80年代末至千禧年

“半生逐梦/一画一梦,一石一梦,因为逐梦,所以人生。一个人若能头脑简单地秉持一个善美信念,完成自己平实一生,他本身不也就是一件最真实、最完美、最可贵的作品么?” (黎农生语)

展厅底楼与一楼之间,一层半高的挑空夹层,汇展了黎老80年代末至千禧年前之间的部分创作,并以《半生墙》命名。半生墙回顾了黎老在五十余岁的创作脉络,反映他持续至今对生命、时空与环境的思索。

“这个思考过程至今仍在持续变化。然而我的生命观,在这数十年来都很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当年比较唯美(主义)。”

生于二战后的贫苦童年,在国际局势动荡的冷战年代中成长,黎老早年的版画创作,侧重写实,以中下层老百姓的生活面貌和各种社会题材为主,自己也曾争取以媒体人身分亲临泰柬边境战场。80年代初,一次欧洲之旅,让他接触了西方超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由写实逐步转向象征与隐喻,近十年来更以简练深沉的线条与内敛的黑白色调,勾勒人性与社会的复杂景象。

形而上的思想

“点线留痕 :无古无今,非中非西。点是心点;线是心线。夜籁是心声。创作是生命留痕;死亡是归途反思的升华。”(黎农生语)

近年,黎老则将抽象与写意的画面,辅以内心独白般的文字,“画面是形而下的美,而我更在意形而上的思想表达,尤其是对环境、对生命的思考。”黎老认为绘画有它的局限,而文字其实就在补充这些不足,传达更深刻的信息。

文字构成绘画重点

“当年亲访泰柬战场的难民营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为了把所见所闻更深刻地传达出去,我选择在创作中加入文字。”虽然如此,黎老并没有持续地以文入画。反而是近几年,文字才慢慢成为绘画中一个重要的构成。

“音乐、绘画和文字各有自己的可塑性,也有各自的局限。我自小接受中文教育,通过文字的记录,我认为可以表达得更多。”

他的文字,先在手稿里出现,“有时想法太多,来不及画,我就会用文字记下,渐渐地它融入了我的画面。一度,我认为文字会削弱画的表达,于是又回头简练文字,把它变成像诗一样。也因为练过书法,在处理文字线条上,我有意将它变成构图的一部分,看得懂中文自然会去深思内容的意思,看不懂也无妨。” 算是效仿过去文人在水墨画上的题跋落款,但却更自然有机。

“残缺之美”涂抹修改

黎老的题文,还有一个随意坦荡之处,那就是被他当作“残缺之美”的涂抹修改。

“我的文字没有刻意起稿,和画一样都是想到就写。后来发现有不通之处或者很罗嗦,就会被我直接涂掉,或在旁边改写。”

这样的涂抹不会损害作品的完整吗?

“错了就是错了,改就改嘛,只要能表达我心中所想即可。”

后来黎老读唐代颜真卿的《争座位帖》,无意中发现《争》帖之中也有不少圈误补遗。《争座位帖》与《祭侄文稿》、《祭伯父文稿》并称“颜氏三稿”,为颜氏的经典书法作品。圈误补遗,反而展现了书家直抒胸怀的愤然真情。同理,画作既成,大可不必因小瑕疵而废大章,如同为人处世,无须掩饰,自然便好。

将水墨画的技巧转揉入油画,再加大量文字表述,黎老且有更进一步自我剖白,认为自己的画就是:“无古无今,非中非西。别人怎么看,坦白说我自己并不是太在乎。我觉得,我就画我喜欢的画,说我自己想要说的话,走我自己要走的路,过我自己要过的生活,我就是这样。”

观察现实和省思

除了个人情感的抒发,黎农生超过半个世纪的创作实践,从不曾脱离对现实的观察和省思。从80年代现实世界的硝烟战场,到千禧年后对现代AI科技的反思,贪婪人性对环境的迫害与剥削,都在他的笔下形成一种沉静的生命叙事。

黎老的笔墨线条往往不避嫌地勾勒出人性赤裸与血腥,却又以留白的平静、流动的情韵和节奏,褪去部分让人不安的冲击与张力。

《天籁》油彩
《天籁》油彩·画布124 x 84 cm 夜籁是心声,创作是生命留痕;死亡是归途反思的升华。

一株松树独立的美

实用以“善”为目的,科学则追求“真”的实相,美感则以“美”为归依。(黎农生语)

黎老记得中学时代,读过美学家朱光潜的一篇文章——《我们对于古松的三种态度》,谈人和物之间,如何因为观点与角度的不同而产生的各种看法。

在木商眼中,松树具有作为器物的利用价值,他对松树的爱与恶、意义与价值,都建立在能否产出实用价值的基础上,因此决定了松树的“善”(利益)。

秉持科学态度的植物学家就不同,他必须抛开个人成见与情感,专注在松树的根茎花叶、日光水分等等种种客观条件的分析,研究其存活的条件与死亡的因素,整理归纳出一套概念与因果关系,谓之松树的“真”。

不求同样角度看画

至于从画家的审美眼光看松树,既无木商的实用爱恶,也没有植物学家的客观归纳,而是纯粹以欣赏的眼光去看待一株松树独立的美。

“我不求大家用同样的角度看我的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意识,画得美、画得像,不代表画得好。我从不迎合市场,只想画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些年来,我也画得非常愉快自在。”

不为利益所动尚且不难,但要做到澹泊自守、不为虚名所扰,却殊为不易,“我很早就知道艺术家要生存的现实条件是什么,也很早就为自己的生存做好准备。我不是那种以靠卖画维生的人。同样的,有人认可我的创作,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名声,但我也从来不会去强求这一块。”

《逐梦灵魂》油彩
《逐梦灵魂》油彩·画布131 x 155 cm “在这片艺海汪洋,长眠着一具不死的逐梦灵魂,算是我这辈子提前为自己写的墓志铭吧。”黎农生

公开私密日记

这次的展览,还有一个被黎老认为具有一定份量的展区——那是从他自2017年起累积了上百本的日常手稿,此次筛选76本集体展出。有些创作者会把手稿当成自己最私密的日记,从不轻易示人,有些还会在创作后销毁手稿草图,更有创作者认为手稿只是一种随手或即兴的发想,是不成熟或不完整的记录,并不认真收藏。

“我觉得那是一个误解,要看出一个画家真正的初心,(手稿)这个部分才是最真实,也最容易看出一个画家的基础功。只要一支铅笔、一本簿子,就能够看到他真正的实力。”

心与手对话的真实

因为正式的作品,往往会经过反复修改润饰,隐去缺点,同时被 “打磨”得很完美,而手稿的线条力量、结构比例、空间布局,这些基础功的强弱,一落笔便赤裸裸地呈现在人前,是心与手对话的直接与真实反映。尤其是速写,它并不求“画得快”,而是如何以最少的线条,精准表达内容的形与神。

年少习画起,课余闲暇就四处写生,黎老的速写和素描的功力,一练就是数十年不辍,他深知基础功的重要,从来不敢懈怠。如今他的每一本手稿都以年月日作编号记录,依序收藏。手稿,等同他的创作日记或笔记,是他对日常生活临摹观察的再现,也是构思创作的最初,仅以黑色线条表现出创作者最原始的冲动,一气呵成的质朴。

在黎老心中,速写并不是油画或水墨画的前身,而是他对生活最直接的感受,它独立存在的份量,不亚于水墨或油彩创作。

《天籁》油彩
《天籁》油彩·画布84 x 124 cm 以留白的平静、流动的情韵和节奏,述说着沉静的生命故事。
黎农生
自2017年起累积了上百本的日常手稿之一。

自画的“自我”表达

“白云一生 / 吾心即我,失去了整个世界,也不愿失去原有的自己” (黎农生语)

自画像,也是黎老作品中常见的题材,表面上是一种“自我”的表达,但本质上却是一种“观看世界与自己”的方式,“自画像,有时并不是为了画自己。我的自画像,每个的内容都不一样,我只是把想对自己说的话都放在里面。”黎老认为,人在宇宙间的存在,实际上犹如尘埃般渺小。创作,是生命的留痕;死亡,则是对归途反思的升华。

从对社会议题与科技世界发展的关心,到“时空”与“生命”的哲思,探讨宇宙万物的流变与生命的脆弱。81岁的他,依然以创作、提问并反思自然与人为的互动,探讨人类共同面对的困境为初心。以最朴实的笔触,记录他眼中纷繁复杂的世界。

为自己写的墓志铭

“在这片艺海汪洋,长眠着一具不死的逐梦灵魂,算是我这辈子提前为自己写的墓志铭吧。”

黎老一点也不忌讳死亡,而展场正对入口中央,这幅名为《逐梦灵魂》的画作,无疑是自画像当中的焦点,也代表了他在艺术路上的永恒追求。

在这片实虚交错的画作上,希望每个凝望它的人,也能从那具不死的逐梦灵魂中,映照出一丝属于自己的倒影。

黎农生
《天籁——黎农生手稿与近作展》,展出即日起至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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