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仅以“勿忘我”记述曾经在人间走一回。(取自Pixabay)
文|黑九
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伟翰。他依旧摆出那副不符合大人的姿态谈论工作,但少了一些傲气,显然有些入世的疲惫。他与我一样,天生矮小,性格外向自卑,深怕被别人误以“小孩”看待,总以开朗和逗乐的姿态面向众人,有时甚至以情色不雅的谈吐来证明自己的成熟。
当时伟翰的工作已进入稳定期,是较高档次的汽车维修技工,专修如兰博基尼式的豪车。他凭借稳定的收入,间接享有大人的架势,变得愈加自信,在朋友圈中筑起较高的认同感。
然而,大学时期的乐天已消失殆尽,是不是进入社会后,都会染上这种忧伤?伟翰正逐渐蜕变成一位名副其实的大人,他所丧失的纯真,兴许能以资本与欲望的喜悦作为补偿?
旧病复发招架不住
没想到,伟翰奋发图强的号角却噶然而止,他仍旧逃不过那一场久别重逢的病情。小学时,他就因遗传病,缺课数月动手术。那时候,我的成绩追赶上他,却被同学们戏说:趁人家病拿人家“排名”。手术很顺利,他痊愈得很快,尔后像普通人那样顺利地度过小学、中学和大学。不料二十多年后,这场病又复发了,比起小时候更甚之,让他招架不住。
2022年10月20日,伟翰离逝了。观其脸书账号上的6月近照,他手戴天珠祈求庇佑,暗褐色布满斑点的皱褶犹如老人手肘,与丝滑圆润的珠子形成明显对比。第二晚,我匆匆赶往丧礼。上香后,缓步走向伟翰棺木旁,注视透明棺盖下的面容,不知何故没有先前那般悲伤了。
那具遗体不像他,脸部轮廓似被削空的椰子壳,死态安详如圆寂僧侣;所有肌肉皆已干枯收缩,已然不再渴求任何的营养。我小心翼翼端详他脸庞的每一处棱角,试图唤起彼此的过往,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徒劳使我失落。
兴许是我太“自大”了,以为与伟翰的交情足以泪洒现场,甚至忧心在众目睽睽下不忍落泪,而预先排练抑制这份忧伤。为了弥补我的平淡,没有早早离去,而待在一旁酝酿伤感的情绪。
一旁年轻道士在诵经,马马虎虎丝毫没有勾起一丝悲悯。主坛中央,伟翰二姐独自一人披麻戴孝,随道士哼唱、合掌、磕拜与叨念经文,这反倒让我悲从中来。
远处传来聚赌喧闹声,以前总觉得这些人不合时宜,叨扰生者安宁。后来年纪渐长,开始明了这种传统习俗的益处。这群人体现的贪婪如此饱满,对生命的执着异常炽烈,这不啻让生者暂且忘却死亡,促使他们追逐欲望,留念人间,这或许是他们抵抗痛苦的方式吧!
死亡启示接踵而至
那夜的平淡,始终让我耿耿于怀。直至另一深夜,当我独自徘徊在家乡的沙滩时,这场死亡的启示突然接踵而至。我想起了彼此的过往,至今仍无法忘怀大学时期的伟翰在言语上的累赘与不休,尤其是他解释雨的方式,为细雨注释:“比毛毛雨还小一些”。客厅观影,偶有人留伫时,他会巨细靡遗地细数情节。伟翰的唠叨就像满溢出来的温暖,至今仍能感受。
2008 那年大学毕业后,我与伟翰各奔前程,友谊随之消褪如一场雨季。记忆在阵雨后变得坑坑洼洼,难以抵达彼此生命的交错。原来,毕业不久后的伟翰遭遇了大哥与大姐的相续离世。我想是否这些伤逝,才导致病情复发?伟翰的离世,让“青春”的图腾缺了一角,无论往后再多的相识,也无法弥补上了。
仅借此悼文铭记,愿他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