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虚窗鸽铃惊午枕

我离开慕尼黑的时候,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但那冷,却是真心诚意的冷,而广场上的鸽子,照样转动着红色的眼环,照样昂首阔步,照样不怕人。



我于是笑着告诉身边的人,这里的鸽子除了说德文,其实和上海人民广场的鸽子没啥两样,都圆嘟嘟的,都满肚子密圈,偶尔还有一两只大剌剌地飞过来停在腿上,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往脸上盯着瞧,仿佛我们认识,仿佛我们之间有过相互交错的前世。

怀疑鸽子有通灵本事

这其实是真的,我老怀疑鸽子都有通灵的本事,我也经常忍不住思索,很认真地思索——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知道我下落不明的爱情是不小心掉进那一条河里给溺毙。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像个声箱咯咯作响的肚子里,暗暗藏着离开我的亲人想给我捎的讯息。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短小的喙峰,紧紧扣锁着可以揭开我的命运的七十七组数字。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在我横过桥墩的时候,把牠暗生的情愫,悄悄辗成尖细的玻璃碎片,伺机刺进我连夜赶路的草绳结成的鞋子。

一定有其中一个鸽子,一早就洞悉,覆盖在我腰侧,看起来像个巫婆骑着扫帚飞天的胎记,是为了让我和中世纪某个传教士相认相继。

关于命运的玄妙,关于无常的浩瀚,我们总是不敢苟同,但是又不敢不苟同。我想起木心说的,“命运真是精致”。再怎么不堪的生命,总有它玄妙的起承转合,多一步太多,少一步太少,一切都有最细腻的铺排,怎么个拐弯,到头来都得按着脚本走。

尤其是,活到了相当的年纪,人世幽茫,也就开始明白下来,有些事情在特定的时间没有发生,也就永远都不会再发生;有些人在适当的时候没有遇上,也就永远都不会再遇上。因为“运”与“命”,本来就猜也猜不透,解也解不开,转也转不了,化也化不掉;而且从一开始,谁也没有答应过给我们一幅山明水秀的未来,和一片春暖花开的现在。

于是我突然记起,有一年在南欧,再过5分钟,火车就要从米兰开出去,我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在第七号月台疾步奔走,火车已经开始不耐烦地鸣叫,我一路连奔带跑,竟一路瞥见一队青灰色的鸽子在对面的月台上扑打着翅膀,咕咕低叫——直至我终于在火车上把自己安顿下来,耳边不断响起的,还是那一队灰绿色的堂鸽快乐地咯咯叫着的声音。而且,是因为即将踏进初夏吗?鸽子的叫声落到耳朵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宏亮,似乎都在故意提高声量,要率先把一整个夏天都提前叫醒。

像教堂里流泻出来圣歌

然后我把头靠在椅背上,感觉到火车正神气地摆动着尾厢,像一条铁路上的大鱼,专注地向一座终究将被海水淹没的城市前进,而鸽子,始终还是不肯振动着翅膀从我脑海里飞走,反而不断把我的思路,倒回之前火车月台上的那一幕:一个理着小平头的黑人青年,一边慢慢地把脚步往后移,一边轻轻地将鸽粮往地面上撒,而整对的鸽子就随着他后退的脚步前进,那画面想在回想起来,温馨得像12月里一首从教堂里流泻出来的圣歌,虔诚,但是跳跃。而在他后腿的脚步和撒粮的手势之间,其实是在郑重而专注地在作着一件微小但良善的事,以致时间在他身上突然停顿下来,那画面让我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偶尔回想起来,还是栩栩如生,还是温暖如春,而他在我的印象中,完全地被抹去了时间感。

我只知道,我特别喜欢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接近静止的温柔。或者应该说,我完全折服于他的谦和他的温柔。他穿着熨得笔挺的车站员工制服,外套上还端端正正地别着他的名号,远远看上去,因为挺拔的身形和俊朗的样貌,竟有点像从杂志画页里闪过身溜出来的男模特儿,嘴角微微荡开一朵安和的微笑,而他像招待老朋友似的,从袋子里酌量抓出细碎的鸽粮,周全地撒在地面上,耐心地把飞落到他跟前的十几只堂鸽都喂饱才肯罢休。

而关于鸽子,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洪水过后,诺亚从方舟上把鸽子放出去,要牠侦察把整块陆地淹没的海水是不是都退下了,鸽子最后嘴里衔着从树上啄下来的青嫩橄榄叶飞了回来——我其实挺喜欢这个光影重叠的故事:鸽子红色的喙角,橄榄树的青绿叶子,还有慈悲的海水。如果预言真的不食言,如果神话可以再复活,那么,当鸽子再一次在眼前扑打着翅膀的时候,某一段时光终于结束了;某一段路途,则刚刚要启程了,我们隔着岁月的袅袅烟雾,吃力地辨识着人世间重叠的风景,眼前所有的云低风清,都是把曾经的漫漫繁花看尽,春天来或不来,我们斜斜倚在柴门外,其实老早已经不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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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身不由己,精彩在后/余棋华

文|余棋华 

人在江湖,那种身不由己也有其美妙处。

范俊奇说若回到25年前,或许应该全情投入文字。做起杂志,总是许多烦杂又繁琐去处理。出国看秀,见名人,喜欢的不喜欢的,许多的身不由己,却也成就了他25年后的自己。当年写的报告,或者就是普通一篇报道,怎么想到如今的镂空与浮雕,像是练了25年的内功,如今一掌发出,竟成了一绝神功。

他的“镂空与浮雕”可以去到像米盖朗基罗。米盖朗基罗所雕刻的胳膊和腿的动作相合,人体结构连静脉和肌肉的力度都可呈现。范的“镂空与浮雕”,写了人物的外层,也浮动内里的灵魂。米盖朗基罗雕刻的人体,精准度非常高;而范所写的人物,写当时的场景,那遭遇,那感触,跃然纸上。让已逝的人复活,让正活着的人再告白一次。我们读着读着,像是渐渐了解那个人,又或者明白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走下去,范又像是一个文字演员,由他去演了许多年代的男主角与女主角。在已知的故事情节,在已知的人物造型,重新搭建了那剧场的氛围,那男角或女角的心事与心情再演绎一次。

范是浮雕与镂空,我又想到有一人在香港,他用的是塑造与再造,把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却也可以——风华的、野性的、中性的、前卫的。塑造了其多变,再造她的奇迹。

他姓刘,叫刘培基。也不知此姓确不确实;无父无母无兄弟,这样的背景,这样身不由己的无奈,难不成就这般无奈的活下去么?

第一次听到有人整年的庆祝佳节最重要的是中秋节;不是生日,不是新年除夕,不是其他节日。

总是抬头寻月亮

无亲人,怎能开心吃年夜饭?庆生日?连生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仍疑惑。身分证的出生日期是真的日期,或只是为了填补上的日期。

这位香港服装设计师只庆中秋。无论在童年,在少年,总是抬头想寻找月亮,像是只有月亮在陪着他。

童年带着他的女人,也不知是养母,还是隐藏身分的生母,只是这女人在他十几岁时也不要他了。从今以后,他捉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感呢?从学徒裁缝到设计,从香港到留学英国,再后与梅艳芳的搭配,成就了那时代的形象设计师,也造就了他的巅峰。

他后来写了一本自传书名:“举头望明月”,他无法低头思故乡——连姓氏还是一个谜,更不知何处是祖籍。年少路茫茫,人海也茫茫,而那轮明月,黄澄澄,多少年来,与他最亲。他身不由己的开始,却也有精彩的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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