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轻沙走马路无尘

小镇像老人,夜裡总是睡得浅,醒着的时候永远比睡着的时候多。而夜半的小镇,天清月明,适合披件破衣把篱笆推开,避开路口一隻相识的老黄狗,然后穿过两条窄窄的旧街,一个人,静静的在曾经熟悉不过的巷弄裡串,感觉自己俨如监管岁月的地主,一步一步把脚下的月色惊醒,也一步一步把走散的自己,全都捡拾回来。



而小镇的日辰,老是意兴阑珊,也老是昏昏沉沉,简直就像个嗜睡的老人,仿彿对啥都提不起劲,又仿彿看穿人世间的点点滴滴,到头来不是直就是横,急什么?而那样的光景,顿时回想起小时候在黄昏的马路边踩着老旧脚踏车的我们——明明两三里的路程,硬是要装成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小镇边上慢慢悠悠的、来来回回的踩,把薄薄的暮色都给踩破了才甘心。

木心说得真好,“从前慢”。从前小镇裡真的什么都慢,急的只是我们还没有长硬的翅膀,那么迫不及待地着急着要飞出去、飞出去、飞出去——等到有那么一天,我们愿意飞回来慢下来停下来的时候,只怕路口的街灯和门外的柏树,都已经把我们认不出来了,忘了我们其实就是当年那个将一大团心事,偷偷塞进它们慈祥的臂弯,托付给它们好好保管的少年。

轰烈青春寂然熄灭

然后日子水一样流过,曾经轰轰烈烈的青春,渐渐地寂然熄灭,心头上满满的都是装载着经历过的委屈和沧桑,兴许有一天,我们也会像飞得低低地寻觅旧巢的燕子那样,一只接一只,兴高采烈的又都飞了回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19岁离家,家乡一直是我愧疚太多,相处太少的地方。常常,它在霓虹灯最闪烁最刺眼的陌生国度,出其不意地在你的脑海中飞闪而过,结果却总是被忙着风光生活的你给狠狠地捻熄——家乡再迢再遥再远,终究是千山万水飞越,繁华风景看尽之后,最想回去静听春雷乍响,坐看禾浪翻飞的地方。近来年岁慢慢长了,偶尔摊开半生走过的地图,惊讶于它的错综复杂和迂回曲折,禁不住把手指轻轻按上去,按在国境以北的那个小小乡镇,才发现它不应该只是一个地理上的位置和一个隐隐抽搐的名字,它其实是等同于母亲的另一个角色。



就好像每个人的记忆裡,都有一盏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路灯——总是慈悲地伫立在拐进村子的路口上,只要你探起身子从院子裡望出去,就可以看见它紧紧地挨着竹篱笆外的老树,像一枚温柔的邮票,轻轻地贴在你的心口上,让你踏实地记认回家的路。

尤其是夜里,小镇的静,是连路灯也老老实实,诚诚恳恳的静。一条巷弄、一条老狗、一台鞦韆、一盆晚香玉。日子在这裡,如果你愿意,其实是可以一寸一寸慢慢地过。偶尔一阵北风扑面,风是旧年的,人却苍老了,明明都似曾相识,却偏偏就是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竟鲁莽地让自己在朴素无华的记忆裡走失。

好几次回家,老家的天空故意空出一大片的空,我心里清楚,那是希望我恰好可以看见小时候的月娘与星宿,温习一去不返的童真。而往往,向北的天空,蓝得出奇的诡异,也蓝得像天堂的地砖,燕子轻巧飞过,用尾巴剪开云的裙角,我总以为,只要持续把头抬高,终究会看得见你久违的背影或微笑,一个人,眯着眼睛望向天空,当作你一直都还在,也当作你永远不会离开。

吉打河洗涤躁动青春

至于在稻禾旁嬉闹的河童,许多已经相见不相识,老是侧着头打量,好奇我是从那座城市远道而来?

我久久地靠在河堤边,连自己也不敢去相信,这条曾经不厌其烦地洗涤我一度躁动如火的青春的吉打河,正静静地含笑打量着沧桑的我,眼神慈悲但陌生,居然完完全全不记认得我了。而天气出奇的晴朗,天空上,佻皮地跳跃着的云朵,捲起又舒张,没有一朵不是承载着我少年子弟都城老的感慨。轻沙走马路无尘。因此每一次返回小镇,都是暂时收拢起翅膀,和久违的自己,作最依依不捨的依偎。一生可以很长,一生也可以很短,在那“日暖桑麻光似泼”的过去,时光掉头就走,留下的只有光阴,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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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身不由己,精彩在后/余棋华

文|余棋华 

人在江湖,那种身不由己也有其美妙处。

范俊奇说若回到25年前,或许应该全情投入文字。做起杂志,总是许多烦杂又繁琐去处理。出国看秀,见名人,喜欢的不喜欢的,许多的身不由己,却也成就了他25年后的自己。当年写的报告,或者就是普通一篇报道,怎么想到如今的镂空与浮雕,像是练了25年的内功,如今一掌发出,竟成了一绝神功。

他的“镂空与浮雕”可以去到像米盖朗基罗。米盖朗基罗所雕刻的胳膊和腿的动作相合,人体结构连静脉和肌肉的力度都可呈现。范的“镂空与浮雕”,写了人物的外层,也浮动内里的灵魂。米盖朗基罗雕刻的人体,精准度非常高;而范所写的人物,写当时的场景,那遭遇,那感触,跃然纸上。让已逝的人复活,让正活着的人再告白一次。我们读着读着,像是渐渐了解那个人,又或者明白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走下去,范又像是一个文字演员,由他去演了许多年代的男主角与女主角。在已知的故事情节,在已知的人物造型,重新搭建了那剧场的氛围,那男角或女角的心事与心情再演绎一次。

范是浮雕与镂空,我又想到有一人在香港,他用的是塑造与再造,把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却也可以——风华的、野性的、中性的、前卫的。塑造了其多变,再造她的奇迹。

他姓刘,叫刘培基。也不知此姓确不确实;无父无母无兄弟,这样的背景,这样身不由己的无奈,难不成就这般无奈的活下去么?

第一次听到有人整年的庆祝佳节最重要的是中秋节;不是生日,不是新年除夕,不是其他节日。

总是抬头寻月亮

无亲人,怎能开心吃年夜饭?庆生日?连生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仍疑惑。身分证的出生日期是真的日期,或只是为了填补上的日期。

这位香港服装设计师只庆中秋。无论在童年,在少年,总是抬头想寻找月亮,像是只有月亮在陪着他。

童年带着他的女人,也不知是养母,还是隐藏身分的生母,只是这女人在他十几岁时也不要他了。从今以后,他捉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感呢?从学徒裁缝到设计,从香港到留学英国,再后与梅艳芳的搭配,成就了那时代的形象设计师,也造就了他的巅峰。

他后来写了一本自传书名:“举头望明月”,他无法低头思故乡——连姓氏还是一个谜,更不知何处是祖籍。年少路茫茫,人海也茫茫,而那轮明月,黄澄澄,多少年来,与他最亲。他身不由己的开始,却也有精彩的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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