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雨

父亲原是深山的伐木工人，那时候的森林全是未经开伐，树林茂密，抬头不见阳光。逢雨季就不能入山砍树，原本已经阴森潮湿环境，更因多雨季节而四处积水，沼泽地段水深可以盖过人的高度。

森林作业，平日要提防猛兽，雨季更要小心洪水山崩；大自然爆发灾难性的攻击，山崩地裂洪水猛兽般的威力，是高智商人类，即使有高科技产品可探测，但当其反肆意噬时，人类是无法抵挡和躲避的。

父亲因年末雨季来临，选择不入深山伐木，但他不因此而闲下来，他转到火锯厂当“替工”（替代缺席的工人）。

一台锯木机，要4人配搭，有头手、推手、拉尾和叠板，两人在这端将树桐推进锯片，另一头的两人，一人接着往后拉，一人接应成品并搬去堆砌。

这全是耗体力的劳作，工友们也常体力消耗过度，疲惫不堪；能吸引与留住这些劳工全因为工资丰厚，并且是周薪制，也就是每周末出粮。

如果当天没有空缺，甚至连平日打杂工人的都不偷懒，父亲不会枯坐空等，他就会到废木堆里寻宝。

凭经验砍可塑之“材”

父亲从弃木堆里找寻自己认为可加工的木板或枋块；长条枋木可做支架，而板片可制台面或间隔层板。

在父亲眼里，这些全是可用之木，因为当时是初开伐，林木都是成年老树，木质结实，父亲凭经验认木，轻易判别是可塑造之“材”与否，不只是了如指掌，甚至称得上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或“慧眼识材”。

当年的外国订单多以红木（red meranti)为主，分深红与浅红两类，都是容易锯或刨的木类，中硬木质纤维，耐用少有虫蛀问题。

可能是资源丰富，品管人只要发现稍有瑕疵，就会切割或归纳为次货，因此，厂房各角落不难找到可以让喜爱自己动手制作家具的人喜欢的物资，当时的人们不懂什么DIY，一般都是家里缺什么，就动手做什么。

椅、桌、床或橱，都尽可能自己动手制作，当年也没有流水线作业，几乎所有家具都得订制。

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很会利用榫卯方式固定家具。那是一种源自古中国没用铁钉的木工制作技术，古中国的建筑设计，从柱子、门框到梁木，都充分发挥这具特色的精准且合乎物理逻辑的技术。

通常凸显出来的称为榫头，必须精准箝入凹下去的另一方，凹的槽沟称为卯口，两个不同结构只须咬合；如此一来就可将两个木块紧紧的固定；榫卯操作可以是单个或多向的，比方说：一根椅脚，从顶部的垫木开一处榫，好让垫板的卯口扣上，而四方的椅脚，有两则会准备卯口，如果上下各一个，一根椅脚必须开4个卯口，而制有榫头的横木负责架起另一根椅脚，也就是说，4根椅脚共开有16个卯头，以便8支有榫头的横木连接成稳固的椅脚。

工序复杂考耐心

这工序非常复杂，考计算功力和耐心，差一些想像能力都不行。这繁琐的制作过程，绝非没有细心谨慎的人可以胜任的。

父亲曾经制作一张睡床，全床没用上一根钉，这还不是最厉害之处，床不单供睡觉而已，几个年幼好玩的孩子都常在床上玩“摔跤比赛”，木床经多个顽童超重的压力，依然稳如泰山，没有发生断裂，甚至没有任何响声与移位。证明父亲从选材料到成品，都属精挑细选和用心制作。

任何看过我家木床的亲友，不仅指出木材“够水”（成年老树），也羡慕父亲巧手精湛技艺，更称赞父亲是爱木的人。

当年没有“达人”这字，否则父亲应该是爱木兼环保达人。能给弃木一个再生机会，充分发挥其价值，而不是凡夫俗子般，只将弃木当燃烧木用。

虽然木工劳做是父亲的工余嗜好，但父亲绝不马虎对待，凡事凡物都尽可能做到最好和最美，这是我从父亲身上学习到的优良品德，虽然我也尝试自己动手做木制家具，但总觉得自己的手艺不能与父亲相比，单是贪方便而选用铁钉，这事上，我就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