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犹莲】文|李红莲

像叶姐说的那样，你走了，有点突然，又仿佛在预料之中。

2018年春天，在进文的介绍下参加由你领队的日本赏花游。78岁的你开着一台7人座，载着我们几天下来千余里的路途，你坚持我们不懂日文听不懂导航，不熟日本交通法规，不让我们开车（即使我们有国际驾照）；加上你引以为傲多年维持完美标准的视力20/20，让人无话可说。

说起来，每次见面都有些犹豫该怎么称呼你，称游哥感觉自己太高攀失礼（先父比你大10岁），游老很传统（叶姐还年轻，不想把她衬得太老），叫游先生太见外。后来，从叶姐脸书上得知你最爱猫头鹰，封你为猫头鹰先生，自此我也默默称你为（可爱的）猫头鹰先生。但见面时，还是含含糊糊从以上选项择其一，甚至直接省略称呼。

但你从不以为意，总是笑嘻嘻，每次见面塞来一件又一件的礼物，从日本时令水果、连续几年的药师窑招福干支、画纸等。最神奇的是，你还从日本亲自手提进口带芽的郁金香球茎送我。没有最惊喜，只有更惊喜，曾经还有一株你亲自栽种至含苞待放的香水百合，连盆带土一起从金宝护送到吉隆坡，让我受宠若惊。疫情初期，你到吉隆坡办事路经我家，在警卫室留下一包日本口罩给我和孩子（我没舍得用完）。你与叶姐的好客和温柔，能成为朋友是我的福气。

不公开病情

疫情期间，你和叶姐从金宝开车到吉隆坡复诊，回程时停我家用便餐。你气色不佳眉眼间有疲态，但谈起疫情分析思路依然清晰。私下问叶姐你怎么了？叶姐轻轻带过没有多说，殊不知你确诊咽喉癌不想公开。直到你们返迁都门，才知道一年多你经历化电疗，一手策划迁居，处理各种繁琐事项，尘埃落定才通知朋友。

你最不喜欢麻烦别人。那次我们约在蒲种IOI的CBTL见，我提议开车去接你，你回讯果断婉拒，说自己可以开车。从来都很准时的你，第一次迟到了大半个小时，消瘦但步伐稳健，依然提了一大包礼物。你坚持自己到柜台点一杯黑咖啡，先折一半在空杯子，加小半杯糖浆。就在我和丽蓉都很犹豫该怎么开口时，你悉悉索索从包里掏出一支笔，翻过餐盘广告纸背，开始写起来。你的喉头已经装了造口，说话不方便。就这样，我们口说你笔谈，依然七情上脸。

得知你抗癌期间坚持自己开车日常采购天天下厨，讶异也钦佩，你说从小面对命运给你磨难，你从来不服输。好奇你怎么照顾三餐营养？你给我一张简单的手写食谱，烹调营养汤品和粥，字迹苍健有力。至今还贴在冰箱门上，每看一次都惭愧得很，我实在没资格说自己没时间或着懒得下厨，生活是自己的，健康也是自己的，命更是自己的。这是你的原则和坚持所在，对吧？

字日益潦草

后来的半年，你独自往返日本两次，在大女儿家小住几周，又提回来一堆礼物。脸书上的你思路依然清晰，文字依然充满求生的意志。算一算我们又见几次，你的字日益潦草，最后一次连字也不写了，你累了。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强者如你，毕竟我们对抗的是不可能逆转的命运，你不愿意麻烦别人，连别人的安慰，你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怕给别人添麻烦吧？我只是猜，你也很恨当一个病人，我尽可能忘了你是病人，偶尔还是会调侃你一下。每次见面你永远整齐端庄的格子装打扮，只是换成默默听我们和叶姐聊，你坐着让我们看。

有一次叶姐上洗手间，只有我和你，你不写字，就压着喉管哑声说，搬回吉隆坡，对叶姐比较好，有朋友有亲人，也有各种艺文活动，日后别人要找叶姐做点什么也比住在金宝方便，机会更多。我默默听着，不忍接话。

认识5年，不常见面，我对你老报人的过往其实一点都不熟悉，只识得你百分之一二，却深深感受到你自比做“孤独但能坚强生存的猫头鹰”的那种倔强与韧性。你走了，有点突然，其实又早在预料之中。

幽默与坚强

我不想把告别说得那么伤感，但一直找不到什么恰当的字句。

凌晨醒来又睡回去，我梦见叶姐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你看看他还是那样气死人，把我们都吓坏了。我转过头，你背对着我们走在前面，听叶姐抱怨，你半回身，像平日那样侧着头眯眯眼看我们，紧抿着的嘴捉狭做了个鬼脸。你举起右手，背对着我们挥一挥，又一步步继续往前去了。我醒来。

这就算是最后的告别吧？我想，你的故事，日后我还会在许多人身上听到的。关于幽默关于坚强关于固执关于乐观，以及很多很多。

所以，再会吧，猫头鹰先生。我想，我会在别人的口述中，一次又一次的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