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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腳學起手式(2) 2018大山腳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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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大山腳學起手式(2)
 2018大山腳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總結
小黑《黑》

4



告別青春之後,大山腳作者們又去了哪裏?他們身分,從此不再是高嘉謙筆下的憂草、慧適、魯莽,而是幾經變體,蛻化而成林春美筆下眼神犀利而又絕望的宋子衡(黃良能或黃光佑,1939-2012)、菊凡、陳政欣、小黑。他們都在不安的1969年之後開始寫作。乘著《蕉風》,將現代主義大剌剌地吹進了大山腳。

大山腳作為現代主義重鎮的印象,肇始自此4人。然而他們不長於批評,以致馬華文學的現代主義係譜中,不見他們具體位置。最多置身《蕉風》旗下,一如林春美論題所示〈蕉風吹到大山腳〉。相形之下,天狼星詩社就有溫任平超凡的論述能力引領,儼然成為現代派最具代表的“集團” 。在無意否定此詩社總體成就的前提下,仍需指出,其成員早年的一些詩作,過度沉湎於中國意象。沒有寫得不好,而是流於唯美的耽溺。

與此同時,開拓了“中文現代主義”(黃錦樹語)新境地的在台馬華小說作家,尤其李永平、張貴興、黃錦樹,總體藝術成就或許最高,但若強加挑剔,則差在“雨林”一詞被過度消費,文字總給人炫技的印象(不必就有貶意:李斯特不少譜曲便刻意要鋼琴家們炫技)。

相形之下,大山腳這4位作者,走的是不同路線。或說,他們根本無路可走——既不能躲起來耽溺,又無資源可供揮霍炫技。無路可走,在於他們世界困在一個難堪的事實:貧窮。

在批評極其重視技藝表演兼文字如何俏麗賣萌的今天,我們焦點忽地轉向題材,談的又是貧窮,還算文學批評嗎?結果,我們往往不知道馬華文學在寫什麼。好不容易拉出一個省視距離——例如透過翻譯,方才驚覺,很多時候我們寫的是貧窮。



1988年,馬來批評家Hamzah Hamdani 在他給馬華小說選集《這一代》(Angkatan Ini)寫的序文發現,書中所收16個短篇(菊凡為唯一入選的大山腳作者),就有11篇的題材關乎貧窮(xii頁) 。編者楊貴誼不是方修,當初選文,應無“左翼”思維,作此刻意安排。若是如此,貧窮書寫在16篇裏占了11篇,就有了統計學上的意義。進入富庶的21世紀,回望上個世紀70年代,林春美也找到一個距離,看見大山腳小說家們寫的是貧窮。她論道,他們小說裏“主觀感受上的昏暗與陰鬱,在最常見的情況中,與經濟的困窘相關。”並說:“貧困是個巨大而堅固的牢籠。”若說這些小說人物“疏懶怠惰”,並不公平,因為“小說敘事中也可以看到許多費盡心力、甚至拚了性命,也衝不破牢籠的不幸的人。這種人在宋子衡的小說中比比皆是。”

大山腳學起手式(2)
 2018大山腳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總結
菊凡《暮色中》

貧困如此——貧窮,外加困頓——決定了大山腳文學的色澤。林春美以下這段話,具體而微道出大山腳版的現代主義,何以須與天狼星詩社、在台馬華小說有所切割:

“1970年代的大山腳小說敘事若說有個色澤,那必定是昏暗的、陰鬱的。體現在菊凡的小說題目上,那是‘暮色中’。體現在小黑的小說題目上,那是‘黑’。此二單篇之題較後不約而同被選作這兩個作者第一本小說集的書名,竟仿佛更被凸顯成了70年代的‘本色’。宋子衡小說也多是‘永遠在黑夜中走路’的人;而在陳政欣的小說中,無論是‘那人,無法開窗……’,還是最後的窗打開了,結果都一樣,‘黑,還是一樣的黑,無邊無際的黑。’”

“貧困又兼多子,則是菊凡70年代小說頗為關注的課題。”林春美引述了菊凡的話,解釋這時期小說“所著重表現的,是在國家新經濟政策下的新政治環境所產生的市井小人物,他們的精神上的問題、生活狀況、心理上的感受。”菊凡的話說得委婉,直接了當的意思是:占國家人口三成以上的非土著,並沒有從打著扶貧旗號的“新經濟政策”中得益。國家積極的不作為,使他們持續貧困。甚至,在這種“新政治環境”中,階級流動開始種族化。巫統主導的製度加持下,階級流動在非土著之間——尤其底層華人與廣大的南亞後裔——更形停滯。為了改善生活,他們隻有湧向都會。但那又能怎麼樣?陳政欣敏銳地看見其中問題。林春美寫道:“因現代化導致的困境,是70年代陳政欣小說的重要命題。”尤其“現代都市人這種既孤獨、又害怕孤獨的心理”是陳氏的拿手好戲。他筆下的人們害怕孤獨,又因時間加劇了孤獨的恐怖,他們同時還懼怕時間:“在以現代化為現代人最大困境的陳政欣小說裏,‘現在’作為一個時間點,也是‘空白’的。”甚至,“在現代人的生活裏,時間既是一種匱乏,亦是一種剩餘。兩者都同樣令人無所適從。”以致“對陳政欣的現代人來說,‘過去’可能才是最具救贖意義的時間。〈鬧鍾〉裏那個魔幻的鬧鍾,分秒倒退”,就是例子。

同樣的無所適從,亦見諸小黑作品。“小黑早期許多小說都隱約流露一種生命的虛無感”,“深深感知人在面對命運嘲弄時除自卑無助之外亦別無他法”。相較於陳政欣,宋子衡的“虛無感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尤有進者,壓迫著宋子衡的虛無感,可能還是一個皮蘭德婁的問題。林春美寫道:“宋子衡在70年代創作了一系列對人的‘位置’進行探索的小說,其中多是一些覺得自己‘不曾真正活過’的人。”她轉述宋子衡想解決的問題:“在自己的人生裏扮演‘客串’的角色,究竟是人的實存呢,還是無存?又或者,在宋子衡的小說裏,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是實存的呢?”如果窗打不打開,都是同樣的“無邊無際的黑”,如果人“永遠在黑夜中走路”,如果時間既是匱乏也是剩餘,如果面對“命運嘲弄”只能“自卑無助”,如果連自己是否在“客串”自己的人生都不能確定,而如果存在隻是虛無,則走與不走都同樣是在等待果陀了,是否曆經蛻變都早已是卡夫卡那隻昆蟲。

就在這裏,大山腳文學與西方現代主義,遙遙地作了精神上的契合。前引的皮蘭德婁、卡夫卡、山謬·貝克特,外加沙特的《存在與虛無》,在大山腳文學這裏或那裏,都尋有蛛絲馬跡。現代詩宗師波特萊爾,就有一首散文詩〈窗口〉,同樣在探索窗的意義,說窗無論打不打開,都“最深邃、最神秘、最豐富、最陰鬱”,“窗洞裏,生命在生長、夢想、受難” 。種種這些精神上的遙相應和與相應的折磨,憑著唯美耽溺或是炫技無法抵達。然而別忘了,大山腳文學能走到這一步,肇始點在貧困。所以,就算是現代主義又怎麼樣?有什麼好值得高興?這支文學其實一無所有,寫的是沒有資源,毫無意義,無奈,無常。

論及現代主義,林春美也就沒有耽溺在任何炫技話術。反而她警醒地寫道:“大山腳小說家對於現代主義文學思潮與技巧的熱情擁抱”,“折射了一個年代集體心靈氛圍,在某個程度上建構了那個年代馬華文學的某個重要面向”。這段話至少有3處值得注意。首先,大山腳文學的“馬華性”或是“‘馬華’特質”,說不定現代主義更能準確定調。然而(這是第二點),現代主義不能望文生義,而應指某個時間點上的“集體心靈”,甚至某種“時代精神”(Zeitgeist),不能停在“技巧”的層面作解。其三,“大山腳”被賦予了“時間”的概念,自其地理上的“空間”意義抽離。

林春美另一段話說得更清楚:“1970年代的大山腳小說敘事,其實並不等同於‘大山腳敘事’”,“他們的小說才更具一種概括性——那是1970年代的故事。”易言之,“大山腳小說敘事”(作為大山腳文學),並不等同於“有關大山腳的故事”,反而須從大山腳這個地方剝離。剝離到一個抽象程度,才能體會大山腳文學如何作為馬華文學一個具體的“集體心靈”。現代主義要被討論,必須建立在這個認知上。

然而這還不是全部。大山腳版現代主義仍有一個未知的面向,比我們想像之中更具殺傷力。

(2,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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