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藏起一条百衲被

妈妈最早缝制百衲被的时候,用的布料都是家人不能穿或不再穿的衣服剪出小方块形状缝接成的。想想那也是五、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好像说什么动辄就是几十几十年的;岁月溜走的速度,竟比我们回眸的速度要快得多了,一个不留神连影都见不到了。

那时我们还住在峇株老家。妈妈在岁月隙缝中剪开旧衣服,重构了生活的碎片。说穿了不过就是废物利用,当时实在也没经济能力购买新布料缝制百衲被。等到妈妈生完所有的孩子也就进入70年代了。

逢年尾就买花布

那时我们家里7个女娃,如琴键音符往上拔高的阵势,还没算上男儿。孩子多分配补给就考心思。比如,过年孩子总要穿新衣啊!妈妈逢年尾就买一块花布,总是一种花色买一堆,如此可以省些布料。她花好几天的时间给女孩每人缝制一件新衣,细心变着花样设计不同的款式。这件新衣就一直穿到次年,年尾就再添一件。孩子长身子不一定能穿到次年,所以妈妈总是裁得稍稍大一些,才能穿久些。

小时候每天也就几件衣服换穿。大家都穿同样花色的衣裙,外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现在看到友族开斋节举家穿同样花色衣服去拜年,总是心头一热。

多年后我们兄弟姐妹纷纷嫁娶之后,娘家已经转移阵地在首都生出须根。回娘家时大家聚在妈妈房里聊天,总会有一两个襁褓中的小孩躺在地板的薄褥子上听大人说话,小孩身上盖的就是五颜六色的百衲被。

细细辨认料子花色

我们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趴在地板上细细辨认料子的花色:啊,这一块是我六年级穿过的!那一块是某年过年穿过的!或,天啊!这件新年衣的布还在啊?我以为丢了……每一件旧衣服都被小心剪辑存档,每一块料子都有主人跑出来认领,细细抚摸着、重温物质稀薄年代的蔽体衣物。斑斓如锦的小方块,覆盖如铅的幽微岁月。

多年后那些曾经在褥子上躺过的小孩都长大走远了;每一块花色的主人年华渐老,目送孩子走远;记忆里儿时穿过的衣服也慢慢褪了色。再后来,几条发毛的旧被子也不知去向了。

心思密 想得远

几年前妈妈视力退化,虽然还是喜欢缝缝补补,但已经不再缝制百衲被了。她多年来缝制好的百衲被一包包堆放在弟弟的阁楼杂物库里。妈妈吩咐,等她百年后那些被就分给儿孙,算是她留给后代的一份心意。妈妈心思密,想得远。其实我们大家早早就藏起一条自己最心爱的妈妈百衲被。

前面几年妈妈每缝制好被子,回娘家时她都会问我们要不要带走。我们总是一再地带走。我们带走的除了妈妈的心血,也有对百衲被无法言说的情感。

有时我想,这些被子以后不知命运如何。妈妈的百衲被应该只有她的子女会当珍宝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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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折衣服/文戈

【日子河流】文|文戈

 我喜欢折衣服。或者应该说,所有家务中我最喜欢折衣服。也许有人会说,折衣服有何难?人们不是每天都得折衣服吗?只要你还必须洗衣就得折衣服,不是吗?

我是长姐,从小就得操家务和照顾弟妹。折衣服这件事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先说洗衣吧,家里孩子多,每天妈妈都得洗一大桶衣服。当时没洗衣机,洗衣是体力活,过程有如洗衣作坊流水线的方式。脏衣服浸泡在一个巨型椭圆形铁皮桶肥皂水里,通常是我或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捞起来摊在洗衣板上使劲搓。

几个水桶依序排列,负责冲洗衣服的弟妹半蹲在桶前伺候,衣服彻底淘洗干净从最后一个水桶捞出后拧干,就可以晾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独自负责全套程序,一大桶衣服洗完差不多也脱力了。

妈妈是否常闹腰痛,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说。孩子都上学后家务繁重,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才请友族洗衣妇每日来家洗衣。那也是比较后面的事了。

漾出流动风景线

衣服晾在老家天井横置的竹竿上,后来天井封起盖上屋瓦铺了天花板,改成睡房以便容纳更多成长的躯体。

老爸就在屋后的混凝土上钉了两个Y型木架子,拉几条铁线晾衣。屋后的阳光比天井好,五颜六色的衣服日日在朝阳下漾出流动的风景线。

晾衣跟洗衣一样也是体力活,我不喜欢洗衣但很喜欢晾衣。把衣服一件件晾在铁线上,长短间隔轻重有序,细心拿衣夹子夹紧,一日中的大事就算完成了。小小的满足感在心里开花。

晾好衣服我还喜欢久久在屋外呆着,去看看母鸡下了蛋没有、看看番石榴树上有无成熟的果子。那些成长的岁月过得懵懵懂懂,却记得洗衣晾衣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忙碌生活的隙缝中藏着细微的快乐,要自己去寻找。

傍晚衣服晒干了收进屋里,散放在中厅的大木床上凉快,砌出一座小山。家里人多衣服也多,折衣的时间很长。妹妹们都很能折衣服,折得整齐顺贴简直如烫斗熨过那样。

折衣服的时候有种放空的感觉,可以整顿心情或胡思乱想。中学开始投稿,一边折衣服一边想句子。

傍晚时分折衣,也有一日将尽的完结感。暮色渐渐淹上来了,衣服的色泽越来越模糊,借着暮霭把光阴缓缓折进日子里。日日如此,渐渐喜欢折衣。

当然家务繁多的时候也会觉得烦躁,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或作其他休闲的事。现在知道,所有家务事不管大小,洗衣生火煮饭炒菜洗碗,都是未来生活的训练,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幼儿园。家里几个常常帮妈妈煮饭的弟妹,多年后随时都能弄出一桌饭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全拜操持家务所赐。

寒暑假洗衣坊打工

在美国念书那些年,洗衣都到商业洗衣坊喂吃角子洗衣机。每周洗两次,为了省钱把洗衣机塞得满满。洗衣间里有一张长台供人折衣服,总有人留下一只找不到配对的袜子或烘坏走形的毛衣。

洗衣坊角落里立一个书报架子,人们常把看过的报纸或杂志留下来。洗衣间永远氤氲着洗衣剂和柔软剂的清香味,不知多少人的衣服曾经在平滑如镜的长台上匍匐而过。我们在洗衣坊里用掉了不少铜板,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大学生活忙碌,洗衣等同休息。

寒暑假我在校园的洗衣坊打工,专门折衣服。洗衣坊附属爱城医院,很大的工业场地,满坑满谷都是医院里用过的衣物、毛巾和棉被。

最多白色的医生袍子和绿色手术外套,手术袍口袋里常会掉出手术刀和小剪刀。当时还没即用即丢的手术袍,那还是一个重复穿用重复洗涤的时代。那段打工的生活非常怪异,记得很清楚。也算是小时候折衣服的延伸了。

我现在不负责洗衣了,洗衣是洗衣机和老伴的事。偶尔我会抢着折衣服。以前不得不做的家务,现在偶尔为之,竟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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