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商阅】禅修科学与开悟

可有想过,你的生活世界不过是《骇客任务·Matrix》中母体所创造出来的幻象?这个跟认识论命题有关的电影情节,灵感很可能来自哲学家普特南的“桶中脑”或笛卡尔的“邪恶精灵的欺骗”等著名思想实验,这些公案的情节设定,感觉上离我们很遥远,实际上却未必如此。

书名:平静的心,专注的大脑



作者:丹尼尔高曼、查戴维森

出版社:究竟出版社

罗伯赖特(Robert Wright)的《令人神往的静坐开悟》,书中开头就以母体为隐喻,说明我们确实被某些东西给蒙骗,而禅修或静坐,就是那颗能够让我们看到真相的红药丸,从而摆脱母体的束缚。

赖特这本书相当有趣,是其中一本我最近读的禅修科普书。《令人神往的静坐开悟》不仅一味强调静坐对身心健康的各种好处,同时也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为我们解释禅修与佛法。本书内容来自作者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开设的“佛学与现代心理学”课程,透过结合科学与佛学的对话,深化读者对静坐的了解。

从演化心理学角度,赖特指出,“天择”(不是人,而是一个机制)在设计人类的身体与大脑时,并非为了让我们去认识真相,而是让我们在这危机四伏的自然界中生存下去。



因此,“真相”在适者生存的机制中无关轻重。为了生存,甚至可以牺牲它。

恐惧让我们避祸求生

当我们走在草丛中,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什么骚动,尽管未亲眼见到蛇或老虎,我们的自然反应就是尽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在这过程中,心跳可能加速、身体冒汗、脑袋闪现各种不测的恐怖画面。这多少有点像杯弓蛇影这句成语所描述的反应,显然不利于我们去探索“真相”——因为恐惧已经把我们带离现场——而是为了让我们避祸求生。

可以设想,一个执著追求真相而非求存的大脑,将很难在这残酷的自然界中把基因繁衍下去。因此,“真相”在物种的基因繁衍的逻辑中,未必是至关紧要的。但是,这个求存的逻辑,虽则能够让我们繁衍基因,却也可能为我们带来各种困扰,而适得其反。

【静坐摆脱母体宰制】

书中举了许多例子,说明我们如何被演化中的大脑所“欺骗”。相信大家多少有这样的经历,我们会对之前在公共场合上某个不小心作出的丟人现眼的行为,苦恼数小时、乃至数天。但是,仔细一想,那些目睹我们丟脸的人,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了。为何我们还是无法释怀?

书中解释,这很可能是演化的“环境错配”所致。在游猎采集部落,我们接触的,都是一辈子共处的人。因此,他人对我们的观感,相当重要,这可能会影响我们在部落中地位。故此,天择在人类在原始部落演化中,引导我们多往这方面费心思。

然而,演化是个缓慢的过程,往往跟不上文明的步伐,最终导致“环境错配”。

欲望烦恼中轮回

在现代社会,我们每天大量接触陌生人,在公车、街道、餐馆或电影院,而这些陌生人注定不过是我们生命中一闪而过的过客。他们对我们本应是不留痕迹,却因为大脑并未从“部落时代”调度为“现代社会”,使得我们的大脑不断地为与这些陌生人有关的鸡皮算毛事情,而心起烦恼。

又比方说,为了求存,大脑会激励我们追求欲望。然而,欲望达成之后,我们却会陷入空虚,直到欲念再度生起,于是,我们就在各种欲望烦恼中轮回。

应该如何摆脱这些烦恼,告别母体的宰制?赖特给出不算石破天惊的答案,那就是静坐。

赖特本身是所谓的西方佛教徒,只接受佛教哲学中符合现代人文主义精神的教义,认为这有助于我们在现世中的生命找到意义。但是却决然不接受佛教的超自然思想。赖特在书中,结合了自己修习的南传佛教内观禅与演化心理学,对佛学作出深入探讨,包括思考佛教的“无我”、“空”等哲学概念。

简单地概括,禅修能够转换我们对感受的认知,摆脱天择的束缚,建立一个对自我与世界全新的认识。这方面的哲学讨论,占据书中大部分内容,本文篇幅有限,不做介绍。只想提一个问题,为何禅修或静坐能有此效果?它在我们身体中产生怎样的变化?

【禅修科学健康发展】

另一本禅修科普著作,丹尼尔高曼(Daniel Goleman)和理查戴维森(Richard Davidson)的《平静的心,专注的大脑》,对这问题做了讨论。

这两位作者分别是心理学与神经科学专家,同时也是资深禅修者,自1970年代起,多次远赴印度、西藏参加禅修营,他们深信,禅修能够改善身心健康,并希望在科学中找到确凿的证据。因此,在很早以前,他们就开始了禅修的科学研究。书中回顾了两位作者的心路历程,这一路走来,一点都不顺遂,他们被不同学派的人瞧不起,不被看好,乃至被质疑。

近些年来,禅修渐渐得到科学界重视,许多惊人的研究成果纷纷发表,诸如禅修增加人的大脑灰质、改变大脑结构、舒解压力、降低血压等。然而,在这汗牛充栋的研究成果中,大部分研究设计都不够严谨,缺乏说服力。比如好多实验无法被重复检验、仅采用主观问卷调查等,这个趋势极可能助长“禅修神话”的现象,最终被不学无术的人滥用。

禅修与迷幻药

这样的发展,显然不为高曼和戴维森所乐见。因此,《平静的心,专注的大脑》花了相当篇幅,分析了过往禅修科学的种种方法上的局限,并提出更严谨的研究架构,希望清理出一个稳固的基础,让禅修科学得以健康发展,不至于失控。

书中也分析了那些优质的研究成果,包括禅修提升专注力、改善发炎、提高抗压能力、增进慈悲心等的作用,作出概括介绍。而这些大脑转化,都有非常严谨的证据,足以说服许多人,比如脑部磁振造影,显示禅修会让大脑神经的重新连接。

值得注意的是,在对世界级瑜伽士的大脑研究后,高曼和戴维森发现,禅修所产生的效应,是可以促成长久转化,而非短期效果,这也就让禅修与迷幻药的短期效应有了区别。

对高曼和戴维森来说,用科学验证禅修,并非仅有的目的。他们更希望能够在世界各地推广禅修,一方面增进人们的身心灵健康,另一方面也为纷扰人间带来和平的希望。

换言之,如果天择以适者生存为基本教条是人类苦恼的起源,同时也是人祸的根源,那么,禅修就是《骇客任务》中的红色药丸,让你看清这个世间真相,从而多少摆脱天择的束缚。用佛家术语来说,那就是“开悟”。

反应

 

商余

召唤文化左派——读《筑就我们的国家》

特约·吴小保   八字辈,入睡前爱看书,常看书而忘眠。

几年前美国总统大选成绩出炉后,身边不少朋友大跌眼镜,最后胜出的竟然是大家所不屑的民粹分子特朗普!?不久后,网络上流传一则报导,提到一位美国哲学家早在1998年就已预言这一刻的来临。

那位预言家的名字叫作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是鼎鼎大名的分析哲学家,同时也是位改良左派。

理查德罗蒂是在一本小书《筑就我们的国家:20世纪美国左派思想》中做出上述预言。我不熟美国政治与思想传统,因此这篇文章无法为大家去分析,究竟这当初被大家高捧为精确的预言之书,在今天看来是否仍合情合理。我仅能从一位业余的哲学爱好者的角度,去阅读罗蒂这本小书,并结合我自己的一些观察做分享。

《筑就我们的国家》一书所着重思考的,是美国左派内部的思想与实践分歧的问题,并尝试调和这两者的矛盾。这个任务在他来看相当重要,因为根据他的推论,如果左派仍继续沉溺在文化左派的弊病中,最终将导致美国中低阶级最终渴望一个强人来为他们出头。很不幸,这一切在后来预言成功了。

告别昔日情怀

我是在大约2017年左右读了《国家》这本书,对我个人颇有启发。早年因为深受左翼的理想主义吸引,读了许多高大尚的理论,对未来抱持着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然而,随着年龄渐增,如今我已经渐渐告别昔日的理想情怀。在此当下,回头却发现过去那些高大尚的理论虽然颇有观赏性,却几乎很难处理现实问题。它有点类似中国传统武术,在MMA现代搏击面前,溃不成军 。世人至此才发现,中国武术中看不中用,被自己吹的牛皮捧上天,然后被现实给沉沉地打了一击。

 

 

美国左派 思想有分歧 

《筑就我们的国家》一书,正好适时把我从颇具观赏性的各种理论之中拉出来,让我得以好好地去面对现实。

概略地说,《筑就我们的国家》中有两个关键概念,即改良左派和新左派。罗蒂以“改良左派”指称1900至1964年间涵盖那些在宪政民主的框架内努力保护弱者的美国人,其中包括那些自称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者,也包括那些未曾想过用这两个词语自称的人。至于“新左派”则指那些在1964年左右开始从左派中分裂出来的一群人,他们认定在现有的制度内不可能再追求社会公平。这些人很大程度上是在美国越战、黑人民权运动中吸取教训,其中大部分是学生,美国各大学院是他们的重要基地。从新左派中,又诞生了一批关注文化议题的所谓文化左派。

改良左派不反体制,反之认为体制可为其所用,透过政治与社会运动,促进经济资源的再分配,从而保护底下阶层与弱者。他们持简单的经济决定论,认为美国黑人的问题纯粹是经济不平等的副产品,因此只要公平地落实再分配政策,偏见、歧视问题就迎刃而解。然而,从新左派角度看却不是如此,对他们而言,黑人的问题不是经济不平等,而是“身分政治”;简单地说,黑人的问题不是他们贫困,而是他们在种族尊严上,被白人至上主义者所排斥、歧视、边缘化。

解开施虐心理

故此,解决之道就在于如何解开这种白人种族主义者对黑人的“施虐心理”;由此延伸,就是针对白人的话语机制进行审查、反思,把一切可能歧视黑人(包括原住民、新移民等)的言论进行“语言净化”;甚至还延伸到重新审理历史,因为历史本身就是“施虐心理”的重要手段。话语就是政治,故一切政治行动都围绕着词语、符号、论述等层面的诠释与再诠释,而不再(或相对减少)关注再分配的问题。

“学院里的文化左派赞同这些残余的改良主义者的所作所为,但其态度冷淡,高高在上。不过,它保留了一个60年代后期得以巩固的信念。它认为,只改变法律还不够,我们必须改变现行的制度。改良措施不够彻底,效果也不好。既然自由主义政治的词汇表受到了可疑的先决条件的影响,左派的首要任务就是孔子所说的‘正名’。60年代所说的‘给制度命名’比完善法律更为重要。”

因此,改良左派和文化左派(或新左派)在两个方面是对立的。首先,前者之为“改良”在于仍信仰宪政民主,而后者则极端化(在前者看来)地认为,制度已不可信。其次,前者关注“再分配正义”,而后者则关注“正名”,用行话来说,就是“身分政治”。下文会讨论双方的第三个分歧:究竟是否应该拥抱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

商议共识 强调宪政民主

在罗蒂来看,对于政治,我们应该采取务实的立场,他认为我们不可能寻找到一个永远正确、不犯错误的纯粹的人。同理,也没有哪一个国家会有道德上纯粹无杂质的左派。故此,在民主国家里,要有一番作为,就必须在原则上让步,和其他可团结的力量结盟,即使我们对这些团体心存怀疑。

此外,他也透过对惠特曼和杜威的哲学解读,指出我们应该把那些超然于经验之外的各种哲学概念或不切实际的理想拋诸脑后,因此主张把一切事物都世俗化,而不是去追求永恒固定不变之物,同时也放弃寻找一个可供人类普遍参考以评估未来的理论框架。简单地说,他认为现世是变动不居的,我们不可能主张某种理论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政治问题,从而成为我们的政治圣经,成为一种权威。

应容许多样性

反之,在政治中应该容许多样性,除了自由的人类个体之间透过审议而达成的共识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权威。按照他的说法,在这样的国家中不可能出现等级或阶级社会,因为自由参与民主商议的人,与等级化国家格格不入。

然而,引人好奇的是,罗蒂的如此说法,难道不会不小心留下一道空隙给相对主义?如果透过“商议”达成的共识就可被接受,那么极端思想不也就找到正当化自身的方法了吗?环顾全书的一个讨论前提,罗蒂一再强调宪政民主这个关键概念,就应当明白所谓“商议的共识”都必须在此框架中进行才算有正当性。换言之,一切违反宪政民主的观点,即便是民主商议后的共识,都是违法的、不当的。

然而,这仍然未厘清我们的困惑,如果罗蒂反对超然于经验、永恒不变的政治概念,则宪政民主不正是那个不能被经验所挑战的权威吗?

这样的疑问对罗蒂来说,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因为,从他的角度看,我们不应该再陷于“如何从哲学上证明合理性”,而是追问“哲学可以为我们做什么”。而前一个设论,正是罗蒂所反对的文化左派所坚持的,而这也是双方的第三个分歧。

罗蒂在《筑就我们的国家》一书中,透过上述的爬梳,尝试召唤文化左派从歧途中回归正道。如此的召唤,看来并未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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