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南洋文艺】丧痕

2014年,我失去了父亲。这场死别令我沉入哀伤的世界一段好长的日子。

那年春节期间,爸开始感到腹部不适。我们要带他去看医生,他却认为这是小问题,无需大惊小怪。春节后我重返吉隆坡继续上班,在电话中,妈告诉我,爸吃得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差。清明节前几天我又回到位于甘马挽的老家,看到爸的肚子胀得像半个篮球,摸下去硬硬的。他说肚子经常胀痛得很厉害,我怀疑他体内有肿瘤,可是不敢说出来。我们都知道爸这一辈子很怕看医生,更怕打针抽血,看来他是宁愿忍痛也不愿接受治疗。母亲和我不断劝他去看医生,最终他答应清明节之后去就医。



清明节当天,他已吃不下东西,每餐只喝半杯麦片,晚上还出现呕吐现象。那夜,我坐在他的床边陪他。我一边持诵大悲咒,一边轻抚他胀起来的肚皮。他一时闭着眼睛痛苦地呻吟,一时勉强睁开无神的双眼跟我说话。我提醒他要继续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祈求慈悲的大士保佑。

当他的腹部痛得不得了时,他便以坚强的求生意志,大声呼唤菩萨的名字。我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奈何无法替他分担这份痛苦。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人能活到70岁,已经算是很长命了。你和阿弟阿妹都已经大了,不需要爸爸了。你妈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可是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父亲呼吸已成死寂

清明节次日一早,我被母亲的哭喊声从梦境拉回现实。我赶紧起床跑去看个究竟,只见爸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已成死寂。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心痛得哭不出来。爸竟然选择在我沉睡的时候悄悄地走了,走得很仓促。妈紧紧抱住爸,哭着不断问爸为什么这么快丢下她。

医护人员来了,她检查了爸的遗体后对我和妈说:“他被证实已经去世了,希望你们别太伤心。” 顿时,我感觉到无常就夹在我和爸之间,硬把我俩分开。妈立刻拨电叫在吉隆坡工作的弟妹回来,这里是母亲的哭声,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也传来妹妹的哭声。她应该跟我一样,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妈随后去警局报死,跟我们同住的小姑则忙着打电话告知亲友这个噩耗。



此时,我是唯一陪在爸身边的孩子。我跪在爸的遗体旁,紧紧握住他那发皱的手。这是曾在我小的时候牵过我无数回的手,也是我长大后上下阶梯时牵着的手。

大手总紧牵我小手

记得我念小学的那几年,爸常带我上街。他的大手总是紧紧地牵着我的小手,因为他深怕我跟他走散了。有时,爸和我在路上遇到突袭我俩的雨,没带伞的他立刻牵起我的手在雨中慢跑。他总会用他的身体为我遮风挡雨,不让可恶的雨水趁机落在我瘦小的身上。风是寒的;雨是冷的,而爸的手心却是温暖的。而今,那只暖呼呼的手已逐渐冰冷。我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此时此刻,我再不舍还是要放开爸的手,让他无牵挂地上路。

我让爸继续躺在床上,不去移动他。主要原因是佛教认为,人死后8个小时内,魂魄尚未完全脱离肉体,还有微细的知觉。若这个时候移动他,他可能会觉得痛苦。我把念佛机放在他耳边,希望声声佛号提醒他要放下尘世的一切,安心地随佛而去。我坐在爸身边,为他念佛,难以平复的心令我无法完整地念出每一声佛号。念到一半,一股檀香味闯入我的鼻孔,香味由淡转浓,再由浓转淡。我相信是西方极乐世界的佛祖来接爸走了,我选择相信,这至少能安抚我当下顿失至亲的悲痛。

8小时后,弟妹们都赶回来了。两个妹妹一看到爸的遗体,立刻放声大哭。我拥抱着她们,劝她们不要在爸“面前”哭泣,以免他放不下。姑姑联络了殡仪馆的老板星仔,他和两名工人来到爸的床前。他们用床单把爸裹起来,我们几人一起合力把爸的遗体抬上车,然后运去殡仪馆设灵。爸的遗体很重,可是,这不及我当时心情的沉重。

当爸的遗体和棺木运抵殡仪馆时,我和弟妹持香跪迎。那口油亮的褐色棺木,是爸最后的床。那里的员工替爸抹身体,并为他穿上他最喜欢的衣服和海青 ,然后入殓。而今,他躺在里头,我站在外头。我的手放在棺边缘,板很滑,还有一股淡淡的“棺材香”。透过棺盖头部的透明隔片,我看到爸的遗容平静安详,就像在沉睡中,他已不需要再为他的孩子操心了。

看着爸额头上的那道疤痕,20多年前的那件旧事又苏醒过来了。当日,我和爸一起走在路上,一名手持木棍的疯子突然向我冲过来,吓得我躲在爸身后。爸为了保护我,奋力地欲从那疯人手中夺过木棍。在拉扯争夺间,爸的额头被棍上的铁钉刺伤,流了不少血,结果缝了十多针。这记忆就像他额头上鲜红的血,久久不散。爸一直都在守护他的孩子,而我还没来得及保护他,他就匆匆离我而去了。

人无法跟死亡对抗

 

爸的丧礼以佛教仪式进行,简朴却不失庄严。前来吊唁的亲友都说爸不算很老,就这样走了实在可惜。可是,我心里明白,人只是尘世中一颗脆弱的微尘,根本无法跟死亡对抗。在死亡面前,我多年来的学问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跟来宾寒暄后,我独自站在灵堂一角,默默地注视着爸的遗照。我有好一段日子没仔细地看爸的脸了。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很像他,是啊,我俩的确很像。灵堂的每一物,无一不曾被无常下过魔咒。白灯笼上的“七十有三”,是记录生命终结的符号,却多加了3岁。花圈的鲜花虽年轻,可是它们始终会枯萎老去。默默燃烧的蜡烛仿佛在为爸的离去流血泪,它的泪流干之后也会无声无息地入灭。爸的遗照前立着一支长香和不少竹签香,它们自焚后同样会死去,无一能够逃过死劫。

放不下父子情 

出殡前一晚,有3位法师和近两百名爸的朋友前来为他助念 ,把灵堂挤得满满的,可见他生前人缘极好。众人为爸讽诵《金刚经》。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啊,一切皆空,包括爸那已衰老坏死的躯壳。其实,我执着的不是爸那已冰冷的肉身,而是放不下他这个人,还有那段深厚的父子情。

那一夜,我为爸守灵,这或许是我可以为爸做的最后一件事。夜已深寒,风很冷,阵阵夜风不断刺激我的意识,使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失去亲人的人。在无人的殡仪馆,除了爸灵前的灯光,四周是一片静悄悄的漆黑,白天看到的建筑物都隐入黑暗之中。远远望去,身影单薄的路灯寂寞地守立在路旁,无语。没有爸的未来日子,我会比街灯更孤单。那一刻,我突然怨恨起残酷无情的无常。

是夜,前所未有的哀伤令我彻夜难眠。

举殡当天早上,我和弟妹在爸的灵前做最后的告别叩拜。每一拜都是深深的感恩,感谢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让我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接着封棺,敲打棺材钉发出的声响,狠狠地打在我那已受重创的心灵上,痛得我手中的香也跟着颤抖。我真的很想再抱一抱爸,但不肯转身的时间已不再给我任何机会了。

随后,爸的灵柩被扛上白色的灵车,嘹亮的大悲咒响起。身为长子的我捧着他的莲位,尾随着灵车走了一段路,每一步都踏成沉痛。这是爸人生的最后一程,也是我陪伴他的最后一程。过后,我坐上灵车司机座旁,而爸则躺在我身后的棺里。父子俩被不厚的棺木板隔开,咫尺天涯。

想到我和弟妹念中小学的时候,爸一定会在我们的上课天七早八早就起床,然后载我们兄弟姐妹4人去上学。他不放心让我们在校门口下车,必定会亲自把我们送进学校。放学前10分钟他又回到学校等我们出来,然后载我们回家。此任劳任怨的无薪司机,就这样载送他的子女长达十余年。长大后,我和弟妹都离乡到外地工作谋生,只有返乡的时候才载爸出外喝茶吃饭。与他为子女的付出相比,我们对他的回报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一程,是他最后一次由车子载送,不过却是灵车。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载他了。

记得念高二那年,我去老师家参加派对,班上多数的同学都穿着名牌牛仔裤出席。我的家庭经济不太好,我当时穿的是一条深青色的校裤。一名家里开眼镜店的同学语带嘲讽:哇,现在已经放学了,你做什么还穿住校裤?你家真的没有一条像样的牛仔裤咩?他那刺心的话令我一整晚都闷闷不乐。回到家之后,我不断埋怨爸不给我钱买名牌裤,而爸一直默不作声。现在回想起,当年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没有名牌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让我满足的是,我已深深地尝到很多人都欠缺的父爱。

陪我走过33个年头

在前往甘孟福禄寿火化场的途中,往日和爸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在我脑中重组成一部美好的短片。原来爸已陪我走过了33个年头。我忍不住伸手抚摸身后爸的灵柩,不舍的泪又滑落下来,差一点滴在他的姓名上。一路上景致虽美,可是看在我眼里却都成了灰暗色。灵车播放出的六字洪名陪伴着我,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希望他一路上有佛相伴,不会孤单寂寞。

抵达染上死别色彩的火化场,上空凝聚着一大片愁云。每个人脸上尽是哀伤,母亲和妹妹更是频频拭泪。诵经仪式后,爸的灵柩缓缓走进火葬炉,炉门关上。工作人员要我这个长子按红色的焚化钮,我犹豫了数秒,最后还是强忍悲痛按了下去。这一按,成了今生永不相见的诀别。一把残酷的火,把爸的肉体烧了,可是他在世上留下了我这个人。那一刻,我默默给自己留言:我一定要善用爸留给我的身躯,好好照顾还健在的妈,还有为社会做点事。这样做,应该可以让他安心。

隔天,我和家人再次前往火葬场为爸捡骨。那口棺木和裹着骨骼的皮囊已被烧成灰烬,只留下一副骨架无声地躺在我眼前。这是养育我的人的骸骨,看在我眼里,爸的遗骨是那么神圣无瑕。妈一边抚摸爸的手骨,一边以泪水表达不舍。我和弟妹先把爸的遗骨捡起,放进一个大盘。心情虽极度沉重,可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捡骨,深怕遗漏了爸的任何一节指骨。

选好了骨灰坛,我用红笔在坛底写上爸的姓名。每一笔皆是离愁;每一画都是思念。火化工把爸的骨头压碎,然后放入白玉色的骨灰坛里,而没被压碎的头盖骨则放在坛中的顶部,盖上。那条覆盖过他灵柩的黄色陀罗尼被,静静地躺在骨灰坛上面。从此,他的一生被记录成其骨灰灵位上的享年和生卒年。爸以大半生岁月来美化我和弟妹的人生,他,已尽了做父亲的责任,圆满了。

每个住客死亡年龄各异

在爸“定居”的骨灰阁,我看到四周尽是无常的魅影,层层叠叠。他的“邻居”有5岁就夭折的小男孩和20多岁就死去的帅哥,还有未满半百就离世的女士。“阳年22岁”、“春光5岁”等字眼显得格外悲凉。每个“住客”的死亡年龄各异,或长或短。我仿佛在阅读人世间不同的故事,而每一则故事的结局都是死亡。

我虽深知每个人都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可是我毕竟还是个有七情的凡夫,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放下已远去的爸。要忘掉一个跟我相处了30余年的人,谈何容易?而今生能够与爸成为父子,我相信这是累世的缘牵引促成的。如今,此缘已灭,希望我和他有朝一日能在无苦难的世界重逢,再续前缘。到时我俩还会认得彼此吗?我想会的,应该会的!

(谨以此文纪念一直活在我心里和记忆中的慈父刘公源城。我没有他的联络号码,无法给他打长途电话。但愿他在没有我的世界过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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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

【大千世界】拍流浪汉10年
女摄影师发现失散父亲

黛安娜意外从摄影作品中发现父亲的身影。

(夏威夷10日讯)夏威夷有一名女摄影师记录街头画面、拍摄流浪汉已有10年时间,数年前,在檀香山工作时,她意外从影像作品里发现失散10年的父亲,虽然当时父亲罹患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这名女摄影师仍不放弃地花时间陪伴、照料父亲,并以镜头记录这些点滴,鼓励父亲积极治疗精神疾病。

据《homelessparadise》 报道,夏威夷一名女摄影师黛安娜,在过去10多年的岁月里,埋首于记录街头景象、无家可归人们的身影,而黛安娜之所以醉心于这样的创作素材,起源她不甚快乐的童年,在黛安娜年仅8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与父亲从此分离,音讯全无,也开始她寄人篱下的漂浮生活。



据悉,黛安娜从2003年开始替流浪汉拍照,一拍就是10年。,多年前,黛安娜前往檀香山进行流浪汉的拍摄工作时,意外从摄影作品中发现父亲的身影。

黛安娜表示,当时意外找到的父亲罹患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但黛安娜并未因此放弃或急于求成,她花时间陪伴父亲、带食物给父亲,想用时间的温柔力量改变父亲;一方面黛安娜也以摄影记录这些点滴,鼓励同样热爱摄影的父亲治疗精神疾病。

在细心陪伴与医师的治疗下,黛安娜的父亲有了长足的进步,让黛安娜深感欣慰,甚至计划父女两人一同回韩国探亲。黛安娜也将老相机送给父亲,希望能重启父亲对摄影的热情,并表示非常感谢命运的安排,让她能与久违的父亲重逢, 对于彼此能够相互陪伴心存感谢。

新闻来源:三立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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