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南洋文艺·网络版】
殘羹冷炙(2)

【4期连载小说】
2.淺藍色天空



     

离开小镇后我没有回家,我把车子开到了机场,留下钥匙,想买一张去缅甸的机票。在机场才发现原来入境缅甸需要签证。花了不少钱处理了份电子签证,溜达4天后我搭上了飞机。

         

我在曼德勒机场下机。清晨时刻,绍辉是我蹲坐在路旁第一个来搭讪的人。他说他是骑着单车轻便型导游,缅甸人。我问他为什么有中文名字会说中文。他说曾经是缅甸客工,在马来西亚和华裔接触多了所以懂得说简单的中文,名字是曾经来过的中国游客替他取的。他说了不少在马来西亚被老板刻薄的故事,在那里常想回家。

绍辉听说我打算呆到签证期限到,大概还有60多天,他提出了能不能替他负担两个月家里的开销。他说他想念他的父母,他想去看看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



        

他家里有个老奶奶,一个出嫁在附近的妹妹和一个他回国后从弃婴时期就被他收养的小男孩。老奶奶常被这机灵的小孙子逗得乐极了。

——–

        

我们在伊洛瓦底江上,岸边是密支那Hsu Taung Pyi佛塔,建塔的人知不知道这塔到今天依然用着越渐破落的土砖石守护着他们的后人。

        

这森林的破败废墟里,勉强有间屋型房子,村子的村民20年前开始迁出到附近的小城镇建立新家园。我们靠在墙边,绍辉跟我说了关于他父母亲在他记忆里零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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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琪是云南缅族。

缅甸长时间内战。辉父满脸倦容的看着前线的战友伤亡不断。极度疲惫的他开始往队伍的后方退伫。假装受伤的他在村子里停了下来。

        

在江边他看着水倒映中的自己,连着几天后方都映着一个女郎的样子。几天里他也不敢往后看以证实后面是否站着别人,生怕秘密被人看穿。

        

直到部队大队已远,中年妇人在水缸旁往脸上涂着檀那卡。冗长的战事在日常生活里已显得平常,辉父和琪在确定后方已没太多来往的士兵,开始显得渐轻松。

        

留在村子的半年后,逃兵的阴影偶尔还是会困扰辉父,直到琪怀孕。准备初为人父母的两人开始盘算着处境,他们商量后决定搬离这里,他们需要把旧的一切留在这里,重新建立一个新家园。

        

绍辉出世在曼德勒,之后妹妹跟着出世。童年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记忆还算是深的。他和妹妹过着和别的小孩一样没有忧虑的快乐童年。直到父母亲在他10岁时,因家里火灾救出他、妹妹和奶奶,自己反而来不及逃出,双双丧命于火舌中。

       

17岁时奶奶把一本破旧的日记本交给他,里面写着这么一段:“那天我依然没有回头望,我在你身后凝视着前方,看见你环顾四周寻找我的模样,我知道我该开始再勇敢往前走了。”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后面,我只是不敢回头望,不想再把你吓跑了”,后面连着母亲的字迹。

———-

我们并没如期呆足60天,大概二十几天我们就因为没什么事能继续下去,回到曼德勒。当晚,在巷口有个年轻女孩正和绍辉说着话,我抽着烟。绍辉告诉我那少女是他女友,她怀孕了,问他怎么办。我问他会怎么处理,他抬头望着无尽的天空对我呢喃了几句我听不懂的缅甸语。

我在签证结束前又回到曼德勒,在被小孙子逗得开心大笑老奶奶的笑声中参加了绍辉的结婚喜宴。离开后几个月我接到绍辉的信息说妻子生了个男娃,在全家福里奶奶的笑声清晰的在耳边一再响起。我总觉得自己参与了这照片的拍摄,位子应该在老奶奶旁边,然后也一起大笑着,然后也被两个小孩喊着爸。

(2,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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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国士(4,终结章)

张自忠女儿张廉云

【4期连载小说】

西元1991年秋。



坐落于华中湖北省襄阳市中的宜城, 基于曾经驻军在此的护国大将张自忠,此地还总归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千古格言,哪怕是潜在长江中游边上,其威名,亦依旧传遍五湖四海,系几乎懂点历史学的人们便不可能罔顾的朝圣点。

 

故此,一个本该局限诸多的小小县级市,却也因作为旧日抗战重镇的关系,它的政治影响之巨,就算放在51年后的新政府眼里,则同样还是连中枢部院都不敢等闲视之的民族表征。

 

于是乎,在距离张自忠殉国的51个年头后,一座由中共官方全资,崭新的烈士纪念馆便顺理成章的轰立了在市中心处。



 

它遥望着八方神州沃土——

大陆内,滚滚硝烟已散,红旗飘扬。

大陆外,青天白日南渡,生机勃勃。

 

要知道,有无数像张自忠这类的抗日英魂,他们预想不到的是,身后一、二十年里,世界上竟出现了两个中华, 两个需要后代子孙去抉择的极致天涯!

 

而有关于张家一门的抉择,和很多民国遗老的后裔一样,有人远走英美港台,有人则留了下来谨守家风门面。

她叫张廉云,铁血将军张自忠的长女,这一年,她耳顺之龄68载,从新中国成立以降,她做过北京教育局官员,当过第一传染病医院副院长,如今有些年纪了,省府体恤老干部,就照例的给她挂了个民革北京市副主委的清职,既在体制内又不太管事,也算是肯定了老张家的烈士位份。

这一天,张廉云独自站在亡父的纪念石像前,抬头望向壁上那镌刻着毛泽东与蒋中正的挽词,一句“尽忠报国”、一句“英烈千秋”,看似浩气森然,却不知两位老领导对乃父牺牲的真正感受是些什么,毕竟还是政治家,兴许在阵阵惋惜之中,一丝顽石被移开的侥幸则多少是有的。

 

民族英雄张自忠像

当下,又一名老人轻轻的走到了石碑前。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海军制服,肩头别着一颗闪耀金星,照军阶看,是位少将无疑。

 

“廉云,还记得老哥哥我吗?”老人微笑着问候。

 

“我的冯大哥啊,咱两家人百年交情,又怎敢忘了故旧呢?”张廉云伸手便握紧了对方雙肩。

此人即是冯洪达,张自忠的老上司,当年西北军共主冯玉祥的幼子。

和张廉云一样,他也是老冯家中,选择了留守大陆的头脸人物。

虽说今已经贵为北海舰队副司令,但一站在石像面前,他此刻除了谦卑,还是谦卑。

一个将门闺秀,一个世家少爷,都一般的显赫出身,却也一般的在新中国里活得简言慎行。

前朝遗少,是他们一生中都摆脱不了的政治烙印。

“总归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这10个字当中。

但除了冰冰冷冷的将军遗像外,世间就再无第三人懂得。

 ——-

所谓从此去,多少金戈铁马?多少慷慨激昂?多少波澜诡诈?

都付一水历史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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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畔,两人并行。

老少将抬头望天:“下雪了,不过比起咱们小时候北平初遇的那场大雪,这算是下得轻了吧?”

老妇人揉了揉泛红的双眼,感慨道:“是啊,可惜老头子们都看不见了。”

民国的风雨,自他们的父辈决定揭竿反清而起,再由诸公联手抗日,后国共内战而臻至白热化,到了现下,又以他们这一代遗少的逐渐凋零而终。

无论是否善始善终,这般老派人家,终究虎死不倒架,该是无憾了!

(4,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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