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那棵树的叶子开始转黄时

62岁、单身的理查·史东先生,每天刮胡子时都在观察房子后方校园内那棵树,树叶枝干的枯荣彰显了时间流逝与季节消长。

奈波尔

奈波尔的中、短篇集《岛上的旗帜》中有个 〈圣诞故事〉,小说写到后半篇已是一个“退休故事”。圣诞节很快就过去了,小说家意犹未尽,于是在1963年的长篇《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叶佳怡译,时报出版)里头大书特书这个中老年危机题材。



不过,《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首先是篇“戏拟”(parody)之作。小说以中世纪传奇故事亚瑟王与圆桌武士为戏拟对象(小说中设有圆桌晚宴,也有一把石中剑“艾克斯柯之剑”,“史东”就是“石头”的意思)。

62岁、单身的理查·史东先生在艾克斯柯公司工作了30多年,已届退休之龄,每天刮胡子时都在观察房子后方校园内那棵树,树叶枝干的枯荣彰显了时间流逝与季节消长,“帮助他确认时光从未断裂”,“光阴仍在流动、经验仍在累积,过去也愈来愈漫长”。后来,在那棵树冒出新芽的春天,他娶了圣诞节前几天在大学老友记汤林森家晚宴认识的中年女子玛格丽特。 

不过,时光连续流动也是吊诡的现象: 他离退休的日子日近。而在这个焦虑不安的时候,“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的新方案应时而生,年轻的专业经理人温珀成为他的工作伙伴 ,以执行这个退休人员拜访退休人员的关怀计划。史东先生的“骑士伙伴计划”颇为成功,人生再度攀上高峰,温珀也成为他的骑士伙伴。

小说家眼中的帝国缩影

但是“飞逝光阴快速侵蚀他的人生”,时光无法留住,树叶开始转黄,不久两人关系生变,史东在公司的职位渐渐无足轻重,小说结束时,生活的幸存者史东先生走在伦敦街上,挤上109号公车,回到空荡荡的家,上楼,在书房等玛格丽特回来。



《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是奈波尔的“英国小说”;史东先生俨然是来自殖民地的30岁小说家眼中的帝国缩影。时光飞逝,长日将尽,帝国也只能在暮色中“看着流动的沙丘掩涌进来”(马华诗人沙禽的句子)。

滑稽讽刺写实熔于一炉

1957年到1967那10年正是奈波尔小说写作生涯的第一阶段。《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岛上的旗帜》都可归入这阶段的作品。这些文本熔滑稽、讽刺与写实于一炉,属于19世纪英国小说的“讽刺写实”(satirical realism)传统,难怪当年《神秘推拿师》出版后就有书评家说奈波尔的角色像狄更斯的人物般生动。诙谐故事固然有其娱人之处,不过,读者如在会心一笑之余,多思考一下作者毫不留情地嘲笑的对象的生存处境,应该也会有所领悟。就像史东先生一样——是的,“环绕他的世界曾经崩塌,但他活下来了”。

2002年,出版社将《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岛上的旗帜》跟《艾薇拉投票记》合成一集,题为《夜班警卫的事件簿及其他诙谐小说》(The Night Watchman’s Occurrence Book and Other Comic Inventions)重新发行。2017年,这些诙谐小说也有了中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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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

关于在地与马华文学,我们的问题是:“在地”就是“反离散”吗?  

“在地”就等于“本土”或“爱国”?



“在地者”就(比“不在地者”)更了解马华文学/马华文坛/马来西亚?

很高兴在40年或近40年以后再次来到马来亚大学,应邀参加这个以“离乡与归返”为题的讲座。在1970年代中叶,我离乡背井,从半岛东海岸来到吉隆坡,很快的变成了吉隆坡人,往后有好几年,每逢马来亚大学校庆日,我都会到校园的合作社书店摊位买英文折价书,我的聂鲁达(Pablo Neruda)或任特拉(Willy Rendra)就是在那里买的。有时则在下班后混进校园到马大实验剧场看法国或日本电影。我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黑泽明,就是在马大,即使那已是遥远的目光。 

这个我的记忆里头,一个“在地”吉隆坡文艺青年的“马大经验”,可能不在如今的马大人的记忆里了。以观影为例:只有在某时在地,才能有此经历或体验(或体感)(Erlebnis);但那个“在地”,是一个自我的、封闭的世界,不足为外人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在那些夜晚去看《红胡子》,也不是每个去看《红胡子》的生命主体对环境世界的体感与回应都一样。但是,另一方面,那一代的吉隆坡文青,的确有人跟我一样,到马大实验剧场去看跟院线片不一样的世界电影。那是一代人的记忆,一代人的集体经验(Erfahung),那是来自李维-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所说的“与个别环境的关系的约束”。

“在地”其实是自我日常生活的实践与体感,也是一种人与环境的关系。

因此,关于在地与马华文学,我们的问题是:“在地”就是(史书美或不是史书美所说的)“反离散”吗?  “在地”就等于“本土”或“爱国”?“在地者”就(比“不在地者”)更了解马华文学/马华文坛/马来西亚?



“在地”作为一种“二元性” (相对于“外来”)的想法(或陷阱),是一种(或两种)极端感情的表症。对于这样的“自我”而言,“在地”就是世界,就是一个整体世界。除了在地没有别的世界,因为自我不曾远望的目光已从世界倒退回自我──“他自己即是世界”。这是借用李维-史陀谈世界主义与精神分裂症的讲法。

对我来说,“在地”,或“在地化”,或谈“在地”与“在地化”,其实是很困难的东西。究竟什么是在地? 我们不是一直在将外地、世界的经验或事物复制成我们的在地吗?我们一直都是“糅杂”(rojak),一直活在“机械复制”或“数码复制”的时代。

于是,如果离散有终结之时,或“反离散”之日,恐怕不是在地化,而是“再离散”或“后离散”。

在地不是贴上就表示爱国的标签,而是自我在某个空间,经过一段时日,地方感性(sense of place)想落地生根般滋生蔓延,于是就有了“在地性”。话说回来,自我和(在)空间之间的情动(affect),是自我的内在性问题。“爱国”也是这么一回事,他人如何置喙,说谁谁谁爱国谁谁谁不爱国?

“不在地”,没在地去“蹲点”,顶多就是处于一种人类学意义的“经验匮乏”状态,未必就等于“不本土”或“不爱国”。

而来自远方的目光,未必就“看不见”马华文学/马华文坛/马来西亚?即使那是一种“旅行跨国性”的目光。

(明眼的读者当看出本文开头,其实是模仿李维-史陀〈结构主义与生态环境〉开头的文句。本文谈“在地”,借贷李维-史陀甚多,此举旨在纪念他的结构主义在我的理论养成年代给我的养分。李维-史陀的文章收入氏著《遥远的目光》[邢克超译]。)

——“我们的10个普通名词”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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