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生日快乐

母亲并不识字更不会写,那天在监誓官员的解释和指示下,她在她的名字上方签了个“十”字。(照片提供/刘谛)

宣誓证书上依序罗列了所有儿女的出生日期,我拿到后虽一眼便看出那不合理处,却已无法更改。但幸运的是,无论是港方或是美方都无异议地接受了。我想,他们是相信一位70岁老母亲的誓言吧!

到了12月,便会陆续收到一些我服务的慈善机构寄来的贺卡,祝我生日快乐。卡片里满是手写的贺词寄语和签名,使我觉得非常的温馨,同时,也会感恩满怀。温馨,是因为那许多的关怀祝福;而感恩,则是因为想起父母亲的生育劬劳,使我能有那么丰盛的一生,且有幸能触佛法。



其实,我真正的生日并不是如身分证上的在12月,而是在1月。为什么呢?那因由,虽时空已远,但每年岁末,当我收到第一张生日贺卡时,都会禁不住回首前尘。

七十多年前,我出生在中国南方的水乡,时值年更岁尾的腊月。那年代,除了大都会外,计日记事大多还是依循月亮运行盈亏的阴历(又称农历)。我父母亲都出身农家,治家行事皆依传统伦理,儿女的生日也都以农历为记。当时抗日方酣,乱世浮生,我是在家中呱呱降世的,出生的日子时辰就只记在至亲的心里,无纸无证也无凭。

我兄弟姐妹共9人,就只有八弟和九妹是在香港出生,那是在中国大陆变色举家避居香港后的事了,他俩都拥有上注出生年月日時的出世纸(报生纸),用的是阳历公元。

无论是出生在中国大陆或香港,是阴历或阳历,在记忆中,父母亲都不为我们庆祝生日。不知是因为家乡的习俗,还是那年代的孩童难养夭折多,家中都避讲生日两字。应该是一种忌讳吧,有生便有死,因避忌死亡便避讳生,把生日说成是“牛一”甚或“牛柴”(牛一合而成生,柴象形为一),也就不庆生了!

但母亲总会记得儿女的生日,当然也有对儿女“牛一”时的祝愿。那祝愿是那么的真切而卑微,喜悦而又小心翼翼地正如母爱的初心:“今日牛柴呵,要快高长大!”。在她深心的祝愿下,9个子女相继长大成人,全都成家立室后她才释怀西去。



儿女们的岁数,那年代,也不是依着生日来计算的。呱呱坠地即算一岁,每过农历新年便加一岁,天增岁月人增寿也。我出生在农历腊月中,过第一个新年时,我实质才半个月大,却已是两岁了!到我入小学读书,说是7岁,但却比同学们都小些,直到上大学,我都是班里年纪最小的。

1949年迁居香港时,我实龄犹未足7岁,却已进读二年级了。那时家境看来还好,记得还是由奶妈提着藤书箧和水壶陪我上学的。

1954年,我虚龄12,便已升读初中一了,但家境已然衰落,家中佣仆和父亲部属也皆已遣散,一家老少12口,内外各事便只能由适龄者分配着去做。当时的香港犹是英国殖民地,1949年前后从中国移居来港者甚众,依港府的人口条例,12岁便需领有儿童身分证。母亲知道后,对我说:“你是中学生了,自己去登记办证,顺便带上你五妹去吧。她报大一岁便12了,省得跑多一趟。”

我们出生时无凭无证,从母亲处只知道农历的出生日期,也不懂得换算,登记时便以农历日期当作阳历公元申报。由于当年来自中国大陆的儿童大多没有出世纸,港府对申报的处理甚是宽松。我填报的出生年月是公元1942年12月,而正确的应是1943年1月;为五妹报大了一岁,填报的是1943年4月,而正确的却是1944年5月。待各自领到身分证时也不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办妥一件事而已,但不觉间,我们用了这错误的出生日期60余年了,用在所有的申请和证件上。

其实,兄妹俩证件上的出生日期是颇为荒谬的,那就是我只比五妹年长4个月。发觉那荒谬时是在1982年,那时父亲早已于1959年去世了,大哥一家已移民美国,有弟妹想申请依亲移民,美方需要一纸证明,证明兄弟姐妹们皆为同母所生。当年我正回港在家小住,便收集了众人的身分证影印本,陪母亲到港府民政署去申请证明和宣誓。宣誓证书上依序罗列了所有儿女的出生日期,我拿到后虽一眼便看出那不合理处,却已无法更改。但幸运的是,无论是港方或是美方都无异议地接受了。我想,他们是相信一位70岁老母亲的誓言吧!

记忆中母亲也从来不庆祝自己的生日,那年是她的70大寿,二姐定要为她设寿宴,恭祝她长命百岁福寿康宁,我便请假回港贺寿,住在家里与母亲共处了10天,也见证了母亲为儿女们出生所作的宣誓。

后来,两弟一妹先后的依亲申请都原则上获得了批准,但因有移民配额需要轮候,估计要等约10年后才能成行。当时弟妹们之所以提出申请,我想是因为香港将于1997年回归中国,而大多数的港人对祖国的统治欠缺信心,会觉得能到美国发展会更有前途。但到获准移居时已是十多年后的事,10年人事几番新啊,时移势易,环境、心境都不一样了,弟妹们都选择了放弃移民。为这事,大哥还真的生气了一阵子,因为他实在花了不少的时间精神和金钱在各别的申请上。而那份母亲的宣誓书看来也等于是白做了!

虽然那宣誓书后来看似是浪费了,但它却成为了母亲留给儿女们骨肉相连的嘱咐,母亲在签了它的两年后息劳辞世!而我则一直珍惜地保存着那宣誓书的副本,因为那上面有所有兄弟姐妹的资料,更有母亲亲笔的签名。母亲并不识字,更不会写,那天在监誓官员的解释和指示下,她在她的名字上方签了个“十”字。那下笔的情境我迄今仍历历在目:她低着头,握笔的手微抖着,小心翼翼地画了一横,稍停后再添上一竖,然后抬起眼睛朝我微微一笑,那是个只有儿女才能觉察到的笑意。母亲这简朴微颤的“十”字,担负着9个儿女的身分资料和誓言,就像是在细述着她的一生,在动荡的年代中,她对子女的劬劳顾复,骨肉牵连!

就因那生育劬劳,儿女们每一年的生日,都应该对母亲深怀感恩;就因那骨肉相连,兄弟姐妹间都应该彼此关怀、相应相扶!母亲的那纸誓书常会提醒我对这两点紧记勿忘。我们兄弟姐妹分居4国5地,也都已成家立室,虽相聚不易,但仍时相关怀扶持,除偶尔专程探望外,平时都是靠电话电邮问候联系。凡人事烦,有时会记不牢各人生日的确切日子,还好那宣誓书上记载分明。而大家也都清楚,除了八弟九妹用的是阳历外,其他的都其实是农历日期。我们虽然在小时候不庆生,但长大成家后便没有了那避忌,每到各别的生日时,若不能会面恭喜,大家也都会致电祝寿,除祝生日快乐外,也会加上一连串的吉祥贺语。

兄弟姐妹亲如手足,他们的祝贺,会使我倍感温馨。同时,在听到他们的祝语时,我脑海里自然地会浮现母亲写的那个“十”字,和她那隐约的只有儿女才能察觉的微笑!妈,谢谢您,我无比感恩,您生我育我,使我有那么丰盛的一生,还有那么好的兄弟姐妹。

12月要过去了,我正期盼着呢,期盼下个月的“生日快乐”。

(2016年12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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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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