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仍然在那里

当他醒来时,恐龙仍然在那里。

——奥古斯托·蒙德罗索《恐龙》



有人,说人在每一次的睡眠中都有作梦,只是醒来后不一定记得。但一般人来说,仍然是以记得不记得,来作为有没有梦的基准吧。梦在我生命中出现的频率很奇怪,有时候很集中,一连几晚都有,甚至一晚就好几个,但有时可以空窗一两个月。

记得住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梦,甚至可以说是恶梦居多。那些梦境的共性就是失去:小至失去衣物、失去车子;大至失去庇护所、失去立足点、失去亲人,乃至失去相信奇迹的可能。

小时候最深刻的恶梦有两个,一个是鬼怪入侵屋子,自己和姐姐拿玩偶作武器向鬼怪抛掷;还有另一个是家里爬满大大小小的叶子虫,我怕得躲在桌上,那些虫子却越加放肆,渐次爬上桌面。

一般在电影或电视剧里看到的恶梦都有固定流程:最危急的时刻来临时,角色就会叫了一声惊醒,90度扳起身子,流了一身冷汗,不断地喘气——我的经验却有些不同。中学时,我多次梦到从高处坠落,有从椰树上坠落,从木桥上坠落,从山崖上坠落,还有一个相当奇幻的,是驾着车,冲上一块斜板掠过树颠直达天际(还捉得着云),但接着就从空中坠落了。我虽也总是在触地的瞬间惊醒,但睁眼时心跳并没加快,身体还是平躺的。不过那些直直坠落的感觉仍然真实得教我惊恐至今,所以在主题公园里,我可以坐云霄飞车、海盗船、360度大剪刀,就是不坐自由落体。

在各种坠落的梦境之间,也夹杂着一些别的,譬如亲人逝世。梦中的死因都是和车祸有关,但梦境并不在车祸发生时嘎然而止,而要我承受亲人离世后的悲痛,并处理种种善后工作:对家人的交代、遗孤的安置、甚至是处理法律文件。



第一次经历这种梦境,我从梦中流着泪醒来。第二次时,我在梦里没有哭泣,醒来后静静地坐在床边时,眼泪才潸然而下。第三次和前两次隔了约15年,梦里梦外,我都没有哭泣,或流泪。醒来以后,那种感觉也说不上是哀伤或悲痛,但总之接着好几天,我都快乐不起来。身边的人只是不明所以。

2012年,我正赶着硕士论文,压力特别大,当时作的梦也特别频密。于是就放了纸笔,还有一个小型照明灯在床边,方便第一时间记录梦境。结果我记下了许多莫名其妙,光怪陆离的梦境,出现频率较高的是在人前赤身露体,无处躲藏,及车子弄丢了,结果大费周章来寻找。但我不敢解析自己的梦,反正自成长期的某个时段开始,我已习惯和一种潜藏但具体的情绪波动度日,像是在心里脑中蓄了一池满是盐分的咸水。不必解析,也知道不会有好的结果。

曾经谣传是世界末日的2012年年尾,父亲过世了。头七隔天,我说我做了一个关于80年代香港乐队Raidas的梦;太太则告诉我,我在睡梦中一直重复几个含糊的音,听起来有点像:“爸爸,爸爸,不要走。”

“爸爸,爸爸,不要走……”

我知道,是父亲不想我深陷在哀痛之中,所以不让我记得我们在梦里的离别。但是这样的体贴又何其残忍?那一晚,每个人都梦见了父亲的道别,唯独我对梦境的记忆被一个毫无来由的逸闻给随便取代了。而这样的体贴有何其幸福?毕竟这种与众不同也表示了我是父亲最为呵护的小儿子。只是……

我们都会在家中分享关于父亲的梦境,他们梦见的大多数是父亲在世并健康的模样——而我,即使是在梦中,也清楚记得,父亲已死,是一个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事实。父亲死后一个月,我在梦中见到父亲被医生的新科技医好,死而复生,睁开眼睛,在床上扳起身子,接受家人的欢喜雀跃。那时我只是伫立,像是一只沉默的幽灵,凝在奔流变幻的不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因为我的理性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就算我往梦里潜逃,缺口仍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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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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