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牵手


与母亲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喜欢牵着她的手走。我虽然没有母亲牵着我的手的童年记忆,如今手牵手,慢慢走,好像也回到了初始的感觉。

人的一生,免不了要时时与人牵手。台语把另一半称为“牵手的”,意涵很美。这种一牵就是一辈子的牵手,是诗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深刻的体现。我曾想,我妈是我爸的“牵手的”呢,可是他们从来就不牵手,至少我没看过。我自己也完全没有父母牵着我的手的童年记忆。



大的牵小的

母亲永远在屋里忙家务,除了到街坊的杂货店购物外,平时很少出门。如有外出多半是带着孩子回娘家,父亲在家留守。母鸡带小鸡,没有公鸡护航。就算一起出门,也是父亲在前头,母亲抱着孩子走在后头。那些年,我们家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一个襁褓的孩子。其他孩子呢,多半是大的牵小的,小的牵更小的。

由于孩子多家务繁杂,母亲的手镇日泡在水里,洗衣做饭打扫。她的手指骨节突出,手指稍微向掌心弯曲,有点伸不直的样子。我二弟的手指就像她的,弯弯的,他如果练一阳指一定无法击中目标。母亲的手很粗糙,手掌的皮很厚。

早年手指根部的丘位总有厚厚的茧,近年来却越来越润滑了。她的手指纹路模糊,办证件需要盖手印的时候总要盖好几次,直到官员放弃为止。她常说,手纹都被磨掉了。应是被岁月磨掉的,岁月总能磨掉很多东西。

那双操了几十年家务的手,至今依旧闲不住。很多活儿她一出手就搞定。如今市面上很多方便工作的器具,比如手套、锅刷子等,可以避免双手接触清洁剂。但她从不用手套或刷子,她说没有手感。洗刷锅子一定要用网纱。每次她把手投入掺了漂白剂的水我就要尖叫,常常因此事跟她起争执。



我怀疑母亲早年是练过铁砂掌的。有时她在饭锅里搁一碗剩菜,用热气把食物蒸热。然后就用手把滚烫的碗从饭锅里取出,神定气闲。她喜欢用蒸锅,蒸好的食物不管碗盘如何烫她都手到擒来。我们看到就大惊小怪。

没有赶到某处的必要

现在母亲上下车都要人搀扶。她的膝盖曾经动过双膝关节软骨置换手术,无法弯曲。走路没问题,但是步伐很慢。“慢”是她的晚年主题,急性子的人是无法与母亲亦步亦趋的。我走路非常快,去哪里都是风风火火的谁都追不上;但是与母亲一块走,我可以慢,慢到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你会以为我们在飘。她真的非常慢。你想,她要快干嘛呢?她又没有须要赶到什么地方去的必要。况且大家都会等她。

话说我从异乡回来之后,生活在岛之南端。北上南下成为近20年来的流线风景。一天大伙到外头吃饭,过马路时母亲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好像怕过马路或防我走失那样。此后与母亲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喜欢牵着她的手走。我虽然没有母亲牵着我的手的童年记忆,如今手牵手,慢慢走,好像也回到了初始的感觉。

文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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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折衣服/文戈

【日子河流】文|文戈

 我喜欢折衣服。或者应该说,所有家务中我最喜欢折衣服。也许有人会说,折衣服有何难?人们不是每天都得折衣服吗?只要你还必须洗衣就得折衣服,不是吗?

我是长姐,从小就得操家务和照顾弟妹。折衣服这件事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先说洗衣吧,家里孩子多,每天妈妈都得洗一大桶衣服。当时没洗衣机,洗衣是体力活,过程有如洗衣作坊流水线的方式。脏衣服浸泡在一个巨型椭圆形铁皮桶肥皂水里,通常是我或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捞起来摊在洗衣板上使劲搓。

几个水桶依序排列,负责冲洗衣服的弟妹半蹲在桶前伺候,衣服彻底淘洗干净从最后一个水桶捞出后拧干,就可以晾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独自负责全套程序,一大桶衣服洗完差不多也脱力了。

妈妈是否常闹腰痛,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说。孩子都上学后家务繁重,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才请友族洗衣妇每日来家洗衣。那也是比较后面的事了。

漾出流动风景线

衣服晾在老家天井横置的竹竿上,后来天井封起盖上屋瓦铺了天花板,改成睡房以便容纳更多成长的躯体。

老爸就在屋后的混凝土上钉了两个Y型木架子,拉几条铁线晾衣。屋后的阳光比天井好,五颜六色的衣服日日在朝阳下漾出流动的风景线。

晾衣跟洗衣一样也是体力活,我不喜欢洗衣但很喜欢晾衣。把衣服一件件晾在铁线上,长短间隔轻重有序,细心拿衣夹子夹紧,一日中的大事就算完成了。小小的满足感在心里开花。

晾好衣服我还喜欢久久在屋外呆着,去看看母鸡下了蛋没有、看看番石榴树上有无成熟的果子。那些成长的岁月过得懵懵懂懂,却记得洗衣晾衣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忙碌生活的隙缝中藏着细微的快乐,要自己去寻找。

傍晚衣服晒干了收进屋里,散放在中厅的大木床上凉快,砌出一座小山。家里人多衣服也多,折衣的时间很长。妹妹们都很能折衣服,折得整齐顺贴简直如烫斗熨过那样。

折衣服的时候有种放空的感觉,可以整顿心情或胡思乱想。中学开始投稿,一边折衣服一边想句子。

傍晚时分折衣,也有一日将尽的完结感。暮色渐渐淹上来了,衣服的色泽越来越模糊,借着暮霭把光阴缓缓折进日子里。日日如此,渐渐喜欢折衣。

当然家务繁多的时候也会觉得烦躁,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或作其他休闲的事。现在知道,所有家务事不管大小,洗衣生火煮饭炒菜洗碗,都是未来生活的训练,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幼儿园。家里几个常常帮妈妈煮饭的弟妹,多年后随时都能弄出一桌饭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全拜操持家务所赐。

寒暑假洗衣坊打工

在美国念书那些年,洗衣都到商业洗衣坊喂吃角子洗衣机。每周洗两次,为了省钱把洗衣机塞得满满。洗衣间里有一张长台供人折衣服,总有人留下一只找不到配对的袜子或烘坏走形的毛衣。

洗衣坊角落里立一个书报架子,人们常把看过的报纸或杂志留下来。洗衣间永远氤氲着洗衣剂和柔软剂的清香味,不知多少人的衣服曾经在平滑如镜的长台上匍匐而过。我们在洗衣坊里用掉了不少铜板,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大学生活忙碌,洗衣等同休息。

寒暑假我在校园的洗衣坊打工,专门折衣服。洗衣坊附属爱城医院,很大的工业场地,满坑满谷都是医院里用过的衣物、毛巾和棉被。

最多白色的医生袍子和绿色手术外套,手术袍口袋里常会掉出手术刀和小剪刀。当时还没即用即丢的手术袍,那还是一个重复穿用重复洗涤的时代。那段打工的生活非常怪异,记得很清楚。也算是小时候折衣服的延伸了。

我现在不负责洗衣了,洗衣是洗衣机和老伴的事。偶尔我会抢着折衣服。以前不得不做的家务,现在偶尔为之,竟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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