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还乡记/李有成

作者在纽约吃到的槟城叻沙。

 少年时期的人事经历,在去国离乡半个世纪之后,有太多我已经不复记忆,即使经人提起,对某些事物也是印象模糊,不敢确定。唯独我所喜爱的食物,就算多年未尝,舌尖留味,始终历久弥新。从槟城阿参叻沙我想到自己与马华文学的关系。

《诗的回忆及其他》封面 李有成著

有人出版



4月20日夜里飞抵纽约,住进旅馆时已是深夜。第二天早餐过后,我和好友单德兴搭上地铁,目的地是距华尔街不远的九一一纪念碑与纪念馆。过去几年我读过不少美国学者对纪念碑与纪念馆的析论与省思,这次亲临实境,真正领略了好莱坞电影中不时可见的美式爱国主义。由于时差的关系,我们下午即回旅馆休息。傍晚外出觅食,不期在旅馆同一条街上发现一家马来西亚餐厅。德兴忌辣,不过为了一解我的乡愁,却体贴地怂恿我入内一试。我其实更想知道食物离散后会是什么面貌。

餐厅规模不小,黑桌黑椅,装潢不俗,入门处墙上挂满餐饮评鉴证书,想必口碑不错,因而客人不少。就座后一位中年男性服务生送来菜单,我一看惊喜万分,菜单上竟然有不少我所喜爱的餐点。我一再斟酌,最后点了槟城叻沙。槟城叻沙与马来半岛南部或新加坡者大不相同,其汤头酸中带有微辣,一般人较少以之作为晚上正餐。服务生看着我将信将疑,甚至善意地以英语提醒我此物鱼腥味重,怕我食难下咽。我告诉他无须过虑,我从小嗜食这道美味,在意的反而是道不道地的问题。

不久叻沙送到,除了以碗装对我稍显陌生外,我舀汤一尝,味道颇为熟悉,果然近乎槟城口味。他乡异国,受限于食材,这样的口味已算难得。此后在纽约一周,我们天天在此餐厅享用晚餐。对我而言,这个插曲显然另有真意,正好启发我为这篇序文开章破题。

食物的记忆总是令人难忘。少年时期的人事经历,在去国离乡半个世纪之后,有太多我已经不复记忆,即使经人提起,对某些事物也是印象模糊,不敢确定。唯独我所喜爱的食物,就算多年未尝,舌尖留味,始终历久弥新。从槟城阿参叻沙我想到自己与马华文学的关系。

1970年秋天我负笈台湾,在此之前有若干年,我直接或间接参与马华文学的生产活动,建树自然谈不上,但我曾经既是作者,也是编者,这些事实也无须妄自菲薄。在赴台之前几个月,我出版了诗集《鸟及其他》。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也是我在马来西亚出版的第一本著作。赴台之后,最初几年还与马华文学界少数友人时有信函往来,甚至仍有诗文发表。时间日久,随着人事变迁,不免联络渐疏;我更由于专心学业,创作日少,渐渐自文坛退隐。不过在感情上我从未忘怀马华文学,我仍然断断续续阅读身边可见的马华文学作品。这期间有些朋友停笔了,有些则依然勤于笔耕,老骥伏枥,从未认输;更多的是新人辈出,不论在马来西亚本土或在台湾,新的世代在创作上表现令人刮目相看,甚至有关马华文学的研究也日渐形成小型的学术产业。这些现象是我在1970年代去国时所无法想象的。



2006年,台北的书林出版有限公司希望为我出版一本诗集,我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从《鸟及其他》中挑选若干诗作,再加上1970年代发表的几首,辑成诗集《时间》出版,是我1966年至1976年这10年间的主要产品。出版后张锦忠还就此透过电邮对我专访,访谈文字后来交给黄俊麟处理,俊麟即在《星洲日报》之文艺春秋副刊为我刊出专辑,我就仿如出土文物,与马华文学再续前缘,不仅重新连系上一些老友,同时认识了不少新一代的马华写作者。后来张永修也在《南洋商报》之南洋文艺副刊规划我的专辑,老来还乡,仿佛领了敬老卡,处处受到礼遇。

这10年间我偶尔发表诗文之外,也常应邀撰写一些回忆文字,或者为朋友的诗集或文集作序。当我接受曾翎龙的建议,将这10年来有关马华文学的文字整理成书时,我才发现这两类文字竟然数量不少。另外几篇访谈与座谈纪录,内容也与上述文字多有关系。因此在重新过目这些文字之后,为了方便阅读,成书时我把这些文字粗分为3辑。

第一辑各篇或在怀人,或在忆往,或在钩沉旧籍,所涉虽然多属个人,但是应该还有多少历史意义。譬如《彼南劫灰录》一书,经过我的推介之后,重新获得注意,被视为亲历太平洋战争者的真实证言,在纪念太平洋战争结束70年的当下,仍不失其反思战争灾难的价值意义。

第二辑所收则以评论与序文为主,而以序文居多。这几年承文友们不弃,邀我作序者不在少数,只是我另有本业,极为忙碌,假如来者不拒,势必严重影响我自己的研究工作与写作计画,我只能选择其中一二,勉力为之,而且每序费时都在一年半载以上。我的评论与序文多属诠释批评,随处可见我对诠释历史化的坚持,目的无非在探求我的理论框架下文本的微言大义,重视的是形式的意识形态与文学的政治寓意——这或可算是我借诗人作家说事的方式之一。

有时候我也尝试以所谓漫漶读法(palimpsestuous reading)处理多重叙事与繁复意义的问题——“漫漶”二字未必是理想的译法,元人张可久说的“旧刻漫漶看新碑”应该近乎我的意思。总之,我很清楚这些批评文字中所透露的文学思想、诠释策略及批判立场。这些文字其实隐含我在学术上赖以安身立命的poetics。

这一辑也收入我为欧大旭的小说中译本所写的两篇导读,以及我为新加坡诗人沈璧浩的诗集《都市录》撰写的序文。这3篇文字虽然不属严格定义下的马华文学,但是其关怀与新马历史和社会关系密切,一并收入这本文集,或许与马华文学的若干关怀可以相互映照。

第三辑包括了两篇访谈、一篇对谈,及一篇演讲纪录。我把这4篇文字纳入书中,主要是因为所谈内容多少可以为前面两辑的某些关怀另作注解。

书名《诗的回忆及其他》需要略加说明。〈诗的回忆〉一篇原为诗集《时间》的代自序,有叙有论,除反省我早年的创作经验外,并稍稍论及我对文学的若干体认与看法。文虽不长,却具有相当的自传性。诗集《时间》出版迄今已经10年,在新马一带可能不容易看到,〈诗的回忆〉一文中的部分记忆与反思容或仍有些许参考的意义。只不过作为书名,标题中的诗应该泛指各种文学类型。当柏拉图在《理想国》(Republic)中畅论诗与哲学之间的争辩时,他真正关心的是文学和艺术再现与真实之间的关系,亦即法国哲学家巴迪欧(Alain Badiou)在《柏拉图的理想国》(Plato’s Republic)一书中透过苏格拉底追问的:“我们未来的同胞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文学教育?”巴迪欧还有一书专论文学,书名甚长:《诗人的时代及其他论20世纪诗与散文之书写》(The Age of the Poets and Other Writings on Twentieth-Century Poetry and Prose)。此书固然以诗为主体,所论却涉及其他散文叙事文类。

我的本业是英美文学研究,任职的机构也有行之有年的考核与评鉴机制,我只能以相当有限的时间为马华文学略尽绵力。这本文集虽然非属事先规划的产物,不过毕竟是我的一部还乡记,偶然所得,却是得之不易,因此敝帷不弃,聊作返乡的薄礼。我另有一些讨论个别马华作家或作品的研究论文,体例上不适于收入这本文集,日后有机会当另作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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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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