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秋夜归

老屋陷入秋色中,作者坐在右边石阶上。1989。

那是我离开家乡的第3年,许多事情都还漂浮着,只有我的离乡背井已成事实。当时并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更不知道无意中捻起的一颗棋子要落在何处。

都市的夜景,一贯是耸立的大厦衬着夜空透出点点灯光,或微弱的路灯映着夜归人影。总要有灯。没有灯光的黑夜,在乡下才能遇见。



第一次到老柯农场的家,是晚秋时节。一大早从爱城出发,路经马克吐温的家乡哈尼巴,停下来参观大文豪的旧居。再沿着密西西比河南下伊州,一路走走停停。

抵家时已过午夜。黑暗中的农场路根本无法辨认,我不知道老柯是如何摸清方向的。谁能不知道回家的路呀?摸索着进了屋,前门竟然没上锁。难道来到了周文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时代?进了门眼睛还没适应,什么都瞧不见。

蹑手蹑脚上了楼,老柯小时候睡过的房间开着门,床边小几上的台灯亮着。暗绿色花草床罩掀开一边,折成尖角,就好像旅馆里侍应生来给旅客翻开了床褥一样。枕头套还有摺痕,是新换的。房里已经开了暖气,从冷嗖嗖的外头踏进房间,顿觉温暖。

没有月亮的夜晚

我悄声问,他们都睡了?他说,他们睡得早,爹明天5点就得起床去餵牛。我站在窗前望出去,以为可以看到屋外的景物;可是外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黑夜像块墨布没头没脑罩下来,眼里好像粘了一层黑膜,天地糊成一团黑。



我没看过如此黑的夜,难道连盏路灯都没有吗?坐望许久,突然很远的天际闪过一道光影,一闪即逝。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却看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农地,没有建筑也没有树,就是一片地无穷无尽向黑幽幽的天际伸展出去。

我问,外头为什么那么暗?他觉得我问得奇怪,这是夜晚啊!乡间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后来才知道,那晚碰巧没有月亮,又是个阴天,否则我也许会看到满天星斗。也许皎洁的月光会把田地照亮,我甚至可能看到农地上月光反射出来像水池那样的流光。

世事无法预测

多年后我常常想到那个秋夜。我站在窗前,心胸激烈波动。那是我离开家乡的第3年,许多事情都还漂浮着,只有我的离乡背井已成事实。当时并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更不知道无意中捻起的一颗棋子要落在何处。但觉日月迢迢如梦似幻,世事原是无法预测或策划的。

多年后,二老厌倦了农场生活,卖了住所仓库和农作机械,留下出租的偏远田地应是那晚我的视野无法抵达之处。那个黑夜,就好像星际旅者偶然路过,洒下的一星尘屑,刚好就落在我眼帘里。

最近接到消息,婆婆想把出租的农地收回来,她有什么打算谁也不知道。多年前老柯与兄姐日日网聊商议如何保留田地,后来也都淡了。我们的归期已定,许多未定之事继续悬空。忆起那个夜晚,心湖依旧泛起微颤的涟漪。找出照片来看,记忆中的农场,从天空到土地,仍然一片昏黄,老屋陷入秋色中无法自拔,一如我的心情。

文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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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折衣服/文戈

【日子河流】文|文戈

 我喜欢折衣服。或者应该说,所有家务中我最喜欢折衣服。也许有人会说,折衣服有何难?人们不是每天都得折衣服吗?只要你还必须洗衣就得折衣服,不是吗?

我是长姐,从小就得操家务和照顾弟妹。折衣服这件事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先说洗衣吧,家里孩子多,每天妈妈都得洗一大桶衣服。当时没洗衣机,洗衣是体力活,过程有如洗衣作坊流水线的方式。脏衣服浸泡在一个巨型椭圆形铁皮桶肥皂水里,通常是我或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捞起来摊在洗衣板上使劲搓。

几个水桶依序排列,负责冲洗衣服的弟妹半蹲在桶前伺候,衣服彻底淘洗干净从最后一个水桶捞出后拧干,就可以晾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独自负责全套程序,一大桶衣服洗完差不多也脱力了。

妈妈是否常闹腰痛,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说。孩子都上学后家务繁重,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才请友族洗衣妇每日来家洗衣。那也是比较后面的事了。

漾出流动风景线

衣服晾在老家天井横置的竹竿上,后来天井封起盖上屋瓦铺了天花板,改成睡房以便容纳更多成长的躯体。

老爸就在屋后的混凝土上钉了两个Y型木架子,拉几条铁线晾衣。屋后的阳光比天井好,五颜六色的衣服日日在朝阳下漾出流动的风景线。

晾衣跟洗衣一样也是体力活,我不喜欢洗衣但很喜欢晾衣。把衣服一件件晾在铁线上,长短间隔轻重有序,细心拿衣夹子夹紧,一日中的大事就算完成了。小小的满足感在心里开花。

晾好衣服我还喜欢久久在屋外呆着,去看看母鸡下了蛋没有、看看番石榴树上有无成熟的果子。那些成长的岁月过得懵懵懂懂,却记得洗衣晾衣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忙碌生活的隙缝中藏着细微的快乐,要自己去寻找。

傍晚衣服晒干了收进屋里,散放在中厅的大木床上凉快,砌出一座小山。家里人多衣服也多,折衣的时间很长。妹妹们都很能折衣服,折得整齐顺贴简直如烫斗熨过那样。

折衣服的时候有种放空的感觉,可以整顿心情或胡思乱想。中学开始投稿,一边折衣服一边想句子。

傍晚时分折衣,也有一日将尽的完结感。暮色渐渐淹上来了,衣服的色泽越来越模糊,借着暮霭把光阴缓缓折进日子里。日日如此,渐渐喜欢折衣。

当然家务繁多的时候也会觉得烦躁,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或作其他休闲的事。现在知道,所有家务事不管大小,洗衣生火煮饭炒菜洗碗,都是未来生活的训练,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幼儿园。家里几个常常帮妈妈煮饭的弟妹,多年后随时都能弄出一桌饭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全拜操持家务所赐。

寒暑假洗衣坊打工

在美国念书那些年,洗衣都到商业洗衣坊喂吃角子洗衣机。每周洗两次,为了省钱把洗衣机塞得满满。洗衣间里有一张长台供人折衣服,总有人留下一只找不到配对的袜子或烘坏走形的毛衣。

洗衣坊角落里立一个书报架子,人们常把看过的报纸或杂志留下来。洗衣间永远氤氲着洗衣剂和柔软剂的清香味,不知多少人的衣服曾经在平滑如镜的长台上匍匐而过。我们在洗衣坊里用掉了不少铜板,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大学生活忙碌,洗衣等同休息。

寒暑假我在校园的洗衣坊打工,专门折衣服。洗衣坊附属爱城医院,很大的工业场地,满坑满谷都是医院里用过的衣物、毛巾和棉被。

最多白色的医生袍子和绿色手术外套,手术袍口袋里常会掉出手术刀和小剪刀。当时还没即用即丢的手术袍,那还是一个重复穿用重复洗涤的时代。那段打工的生活非常怪异,记得很清楚。也算是小时候折衣服的延伸了。

我现在不负责洗衣了,洗衣是洗衣机和老伴的事。偶尔我会抢着折衣服。以前不得不做的家务,现在偶尔为之,竟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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