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王女之家

文戈

突然间有天她告诉二姐,她已经报名付款要住进墨镇的“王女之家”,马上要搬。

虽然收费非常昂贵,但是她喜欢,原因是有医生驻院,而且里头大半住客都是她老朋友。



圣诞节给婆婆打电话。老太太永远搞不清楚时差,电话接通了她一定问:你们那里几点?我们早已放弃对她实行时差教育,也不再提醒她上回已经问过了。将近90岁的人,重复和遗忘是她的特权。

她刚从外头回到王女之家,报告谁谁谁都参加了圣诞聚餐,声音有些拖曳。圣诞餐不在家吃很多年了。老屋卖了,兄弟姐妹分散各地居住,安排了餐聚也没能到齐。自大姐去世以后,好像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是的,很多事情都是渐渐发生的。

先是公公病逝,大姐建议婆婆卖掉伊州波汶镇上的房子,搬到密州墨镇与大姐毗邻而居。说是方便照顾母亲,谁料到居然比老太太先走。之后,婆婆把墨镇的房子卖了,突然搬到杰城与二哥艾伦同住。这个举动就让人掉眼镜了!

那年回去度假,二哥详说整个过程。此事能成有多层因素:婆婆年纪渐大,独自居住诸事不便。刚好那时二哥买了新屋要装修厨房,建议母亲搬过来。老太太就说,这个钱我来出吧。装修好她就搬进去了。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的。



难寄人篱下

那是老太太第一次“寄人篱下”。她一生中除了孩子还小的时候,从来不与别人同住。多年前二老打算卖农庄和老屋的时候,他们兄弟姐妹群起反对。

当时我也认为农地可以卖,老屋最好保留,还推心置腹与她分享我老母搬离老家的心情。谁料到她说,我跟你母亲不同,我不需要别人照料,我是绝不会跟我儿子同住的。她最终与儿子住在一起了!我心里想,婆婆你真的是老了呀。

那年休假回来后,我们这厢发生了许多事,她那厢也发生了许多事。事后她连夜搬出二哥的家,辗转回到德州的老人村,其过程曲折直追电视连续剧。

其实关键就是她和丽莎的生活习惯不同性格不合,何况那还是丽莎的家呢。后来她在德州小中风跌倒,幸无大碍。

二姐立马安排她卖掉德州的汽车住房,搬到乔治亚同住。还没呆上半年呢,突然间有天她告诉二姐,她已经报名付款要住进墨镇的“王女之家”(The King’s Daughters Home),马上要搬。

婆婆一贯的强悍作风好像又回来了。原来她还住在墨镇时大姐曾带她去看过这间养老院。虽然收费非常昂贵,但是她喜欢,原因是有医生驻院,而且里头大半住客都是她老朋友。

摁电钮医生就来了

婆婆以王女之家为家算算也3年了。虽说此事迟早会发生,但我心里难免有些抗拒,反而是大家都安心了。婆婆的文化里没有儿孙绕膝的晚景,也就没有这方面的欠憾。

她说,现在连三餐都不必烦啦!好像不必做饭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而且,身体有何不适她摁一下电钮就有医生来了;还不必开车呢,每周集体出游或购物都有人载送。她说,我现在是王女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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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折衣服/文戈

【日子河流】文|文戈

 我喜欢折衣服。或者应该说,所有家务中我最喜欢折衣服。也许有人会说,折衣服有何难?人们不是每天都得折衣服吗?只要你还必须洗衣就得折衣服,不是吗?

我是长姐,从小就得操家务和照顾弟妹。折衣服这件事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先说洗衣吧,家里孩子多,每天妈妈都得洗一大桶衣服。当时没洗衣机,洗衣是体力活,过程有如洗衣作坊流水线的方式。脏衣服浸泡在一个巨型椭圆形铁皮桶肥皂水里,通常是我或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捞起来摊在洗衣板上使劲搓。

几个水桶依序排列,负责冲洗衣服的弟妹半蹲在桶前伺候,衣服彻底淘洗干净从最后一个水桶捞出后拧干,就可以晾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独自负责全套程序,一大桶衣服洗完差不多也脱力了。

妈妈是否常闹腰痛,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说。孩子都上学后家务繁重,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才请友族洗衣妇每日来家洗衣。那也是比较后面的事了。

漾出流动风景线

衣服晾在老家天井横置的竹竿上,后来天井封起盖上屋瓦铺了天花板,改成睡房以便容纳更多成长的躯体。

老爸就在屋后的混凝土上钉了两个Y型木架子,拉几条铁线晾衣。屋后的阳光比天井好,五颜六色的衣服日日在朝阳下漾出流动的风景线。

晾衣跟洗衣一样也是体力活,我不喜欢洗衣但很喜欢晾衣。把衣服一件件晾在铁线上,长短间隔轻重有序,细心拿衣夹子夹紧,一日中的大事就算完成了。小小的满足感在心里开花。

晾好衣服我还喜欢久久在屋外呆着,去看看母鸡下了蛋没有、看看番石榴树上有无成熟的果子。那些成长的岁月过得懵懵懂懂,却记得洗衣晾衣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忙碌生活的隙缝中藏着细微的快乐,要自己去寻找。

傍晚衣服晒干了收进屋里,散放在中厅的大木床上凉快,砌出一座小山。家里人多衣服也多,折衣的时间很长。妹妹们都很能折衣服,折得整齐顺贴简直如烫斗熨过那样。

折衣服的时候有种放空的感觉,可以整顿心情或胡思乱想。中学开始投稿,一边折衣服一边想句子。

傍晚时分折衣,也有一日将尽的完结感。暮色渐渐淹上来了,衣服的色泽越来越模糊,借着暮霭把光阴缓缓折进日子里。日日如此,渐渐喜欢折衣。

当然家务繁多的时候也会觉得烦躁,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或作其他休闲的事。现在知道,所有家务事不管大小,洗衣生火煮饭炒菜洗碗,都是未来生活的训练,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幼儿园。家里几个常常帮妈妈煮饭的弟妹,多年后随时都能弄出一桌饭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全拜操持家务所赐。

寒暑假洗衣坊打工

在美国念书那些年,洗衣都到商业洗衣坊喂吃角子洗衣机。每周洗两次,为了省钱把洗衣机塞得满满。洗衣间里有一张长台供人折衣服,总有人留下一只找不到配对的袜子或烘坏走形的毛衣。

洗衣坊角落里立一个书报架子,人们常把看过的报纸或杂志留下来。洗衣间永远氤氲着洗衣剂和柔软剂的清香味,不知多少人的衣服曾经在平滑如镜的长台上匍匐而过。我们在洗衣坊里用掉了不少铜板,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大学生活忙碌,洗衣等同休息。

寒暑假我在校园的洗衣坊打工,专门折衣服。洗衣坊附属爱城医院,很大的工业场地,满坑满谷都是医院里用过的衣物、毛巾和棉被。

最多白色的医生袍子和绿色手术外套,手术袍口袋里常会掉出手术刀和小剪刀。当时还没即用即丢的手术袍,那还是一个重复穿用重复洗涤的时代。那段打工的生活非常怪异,记得很清楚。也算是小时候折衣服的延伸了。

我现在不负责洗衣了,洗衣是洗衣机和老伴的事。偶尔我会抢着折衣服。以前不得不做的家务,现在偶尔为之,竟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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