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野芒果/海凡 

“喂,听说了吗?”李群说到了正题,“大姐在向莲意介绍老同志了,你还不写信?”“你说什么你?”他脸唰地烧红,幸好屋里暗看不清。

写信。他知道这是手续,是要与部队里心仪的对象确立关系的第一步。



他一早想写了。

叶进把背带挎上,弯腰从竹搭床底抽出那枝他用惯了的乌皮仔扫路棍。

也许是他的细心和耐性,队伍行军的痕迹经他打扫过,最让人放心。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出发队长总分派他走最后,成了同志们口里的“扫路将军”。

同小队的李群走过来:“你阿公他!这鬼雨下3天了还不想停!”

是啊!他抬眼望,屋外两棵大把麻树,闪着幽光的雨水,无声地沿着粗皱的树干淌流。曙色隐在高高的树冠后,被雨帘一重重的筛滤,只剩一团模糊悠远的云翳。



“喂,听说了吗?”李群说到了正题,“大姐在向莲意介绍老同志了,你还不写信?”

“你说什么你?”他脸唰地烧红,幸好屋里暗看不清。

“大家睡一个床铺还不知道?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李群今早要出发去巡水简,连续下雨竹简(注:引山涧水进营房的竹导管)怕要堵塞。越过他时,转过脸又甩下一句,“没有理由等女孩子写信给你吧?”

写信。他知道这是手续,是要与部队里心仪的对象确立关系的第一步。

他一早想写了。

多少回他放夜哨回来,挑亮小小的游击灯火,支着下巴在灯下发怔。

信,要怎么落笔?

来到部队,生活是全新的,人也是全新的。他给自己叫叶进。为了恪守严密,除了组织,同志们不知他的真实姓名,不知他的过去,他的由来。

一切从叶进开始。

大家都一样,对其他同志的认识,都从一个个新的称呼开始。

那么,他所知道的又是一个怎么样的莲意?

因为那次尴尬的举动,他无法不对她的小平头留下印象。

然后是前年一起出发走长途的山路交通,两个多月,20位男女同志,日日夜夜在一起。

他们都被编在后卫组。开始时深山密林里,一路行军一路渔猎,顺畅惬意。夜幕时分,拉起吊床,莲意和身旁一起拉吊的女战友,应和着夜虫的“吱吱唧唧”,聊个没完没了。压低的,却分明爽朗欢快的笑声,不时传入他的耳朵里。“3个女人一个巴刹”,看来就算武装部队也不例外!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同志总有那么多话谈!难得碰上下雨,还在风雨声中唱起《珊瑚颂》、《红梅赞》。一下把他领回地下时,隐蔽在木屋区听卡带的情景。

她的声音在那样冷寂的黑夜里,格外温婉甜美。仿佛让人触摸到雨后清晨洒满山巅的曙光的暖意。

不料中途却出了一个意外。原本按计划约定在霹雳河边运粮过来接应的兄弟单位,由于半路打了遭遇战,有了伤亡,被迫折返。他们要续程前进,与东西大道南边的突击队接头,立即陷入粮食短缺的窘境。

已经走了三分二路程,没有人愿意无功而返!更何况肩背上的都是突击队急需的物资,突击队已确定在南边守望。他们都体会到那份沉甸甸。 

发电报请示了领导后,他们就近挖掘了一处数量有限的藏粮,得以重新规划行程。但每人每日的口粮却不得不大大收紧。

当他们逼近公路旁,身上的背负轻了,而体重更是锐减,每个战士都掉了至少5至10公斤。

每天的早饭是一顿任吃的烂头饭(注:大量加水,煮成团糕状,增大米饭的量),吃剩的作为午餐摊分给全体同志。3、4点钟歇下来后,每人只分得两汤匙糖当晚餐。

早餐叶进总是敞开来吃,很快从一盅增至一盅半,还一直觉得吃不饱。

男同志们彼此眼色相接,都怀着一样的心事。

他发现莲意却只添了半盅就走开。日日如此。

有一回他忍不住问:“够吗?这么少!”

“烂头饭越吃越把肚子撑大了,就更不容易觉得饱。”说着浅浅一笑,“老同志教的,这叫‘树胶肚’。要忍,保持固定分量就好。”

其实叶进心里也明白,要是个个像他那么吃法,午餐大家都没得带了!

可要他怎么忍呢?

晚餐那两汤匙糖,泡上一大盅温水,灌下去后,早早上吊床。不用到半夜,膨胀的膀胱就催逼你起来小便。然后,整个下半夜,咕咕叫的肚子,让你一直半睡半醒,在吊床上煎面粉板似的翻来覆去,迷糊中一直有饭香缭绕。还会梦见在乡镇的小巷口,在城市的小贩中心,飘浮着的为食街各类美食的气味……流出来淡淡的口水沾湿了吊床头。

等待早餐恍若等了整个世纪,怎么忍?

而他知道如何在困难时候,尽一个年轻战士的职责。

队伍停驻下来,最吃力的活儿就是背水。平常那不算什么,现在过了晌午,大家的双腿木头似的沉滞,拖着地走,尾指细的藤蔓也绊得人仰马翻。队长一下令驻营,大伙儿靠在树头都不太想动,疲沓、眼花,稍远一点的东西就看不清!这时,叶进刷地立起身,径直跑去厨房,从铝制大煲里取出水袋。他向队长报名,天天都让他背水。

一天,他发觉总务分晚餐那两汤匙糖时,多舀了一匙给他。

他愕然,刚想开口问——总务一摆手,说:“去问莲意。”

担任战斗组的李群在一旁,说:“不必问了,昨天我巡山,回来也多了一匙。她给的,说我们是强劳动力,她停下来没做什么,一汤匙糖足够了。”

叶进眼睛像飞进沙尘,不住的眨巴打闪。转过头,只见不远的矮青丛中,个子单薄的莲意正弯腰捡起一大截干枯的树枝,要拖回来当柴火。

那些天他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行军一驳路(注:一小段路)停下小休, 眼皮一合他竟能昏睡过去!吃着午饭,手里的匙子也能掉得茫然不知!

然而他还是坚持天天去背水,队伍里最年轻的就数他了。那天他赤着上身,沿着旱沟直插谷底,大约跑了十几分钟才听见潺潺的水声。

盛满了水返回,他右手翻转,抓住背后二十几公斤的水袋头,从袋口压挤出来的水,沿着他的脊背、裤管、胶鞋,流到泥地里。山坡陡峭,原来一发力就迈上去的斜度,眼下却只能靠双腿蹭、双手攀。右手一松,袋口的水如注,从肩头倾泻,脚下每一寸都成了溜滑的一滩烂泥!他仰望高处的驻营地,抬手想抹汗,不知怎地,眼冒金星,一个失控,脚下一虚,登时从陡坡上滚下!

当他脸朝天在一道坎里落到实处,他的双手自然往地上直压以稳住身躯,没想到那里正是一个榈檬树长满尖刺的叶鞘,卷拱起来像一头箭猪,他的右手掌把叶鞘压得陷进泥地,密密麻麻的尖刺都扎到他的手掌心里!

满身泥巴的他,一瘸一瘸地回到营地,那袋水只剩下不到一半!

他张开颤抖的右手掌, “啊——”声中,有的女同志不忍地别过脸去!

莲意是助理医务员,待他洗净身子,两人对坐在一株胭脂梅树盘曲虬起的大树根上,先为他手掌消了毒,然后持针一根一根的挑出尖刺。

暮色当头压下,而他掌心的尖刺尚未挑尽。

丛林转瞬融入幽暝,一只晚归的犀鸟振翅掠过,“呱呱”的惊叫声里,一滴眼泪倏然坠落,咸味渗进伤口,叶进不禁扼腕脱口呻吟。

莲意抬起脸,两颊的泪痕幽暗地闪烁:“对不起!对不起!”

哦!那张脸好似一轮明月,日后不时忆起,是如此的皎洁,如此的鲜明 !

这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为什么这样肌肤之亲的甜蜜,却得裹卷在令人颤悸的痛苦当中呢?

信,要怎么落笔?

……

(2,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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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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